六月中旬,明明是夏天,雨天莫名渐渐多了起来,偶尔失灵的天气预报无法预测到的雷阵雨也多了起来。
今天是工作日,景山娜娜一早就出门上学去了,耳边落得清闲的禅院甚尔看完电视剧后就习惯性地坐到阳台上的软椅里开始抽烟。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狂风骤雨通过这一条缝隙挤进来了一点凉意和雨水,但禅院甚尔对被淋湿的瓷砖视若无睹,他吸了一口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新弹出来的短讯,扫了一下时间,如果在这个时候出去,处理完事情回来也得八九点了,他不高兴在雨天出门,加上酬金也不高,因而把它无视了。
外面的雨幕很大,阴云一直蔓延到天边,即便是视力很好的禅院甚尔一时间也看不见云的尽头,不过有件事他很清楚,那就是在放学之前,这场雨是不会停下的。
于是他皱起眉头,隔着玻璃床盯着夏日的,倾盆的雨,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有点不耐烦地咂了一下嘴,将最后一口烟吸进,将没有燃烧完的烟头顺手碾在阳台的窗框边上,继而站起来,把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合上,走到门口,拿起挂在墙上的,这家里的唯一一把伞,换鞋,拿钥匙,出门。
在关门的那一刻,禅院甚尔想,那小鬼真是不长记性,永远学不会看天气预报,也总不知道在书包里塞伞。
*
今天的雨下的很大,桥本千代今天做值日不和她一起放学,于是,又一次忘记带伞的景山娜娜只能在教学楼里不抱期望地等了一会,想看看雨会不会小一点。
然而,大概等了十分钟,等到腿都发冷的时候,运气不太好的金发少女抬头看了看顶上的阴云,才确定再等下去雨也不会小了。
她看着那几乎下成雾一样的大雨,想着不管是话剧还是期末考都快到时候了,不太虔诚的对上苍祈祷这次淋雨回家可不要再感冒,而后,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的金发少女咬咬牙,将书包顶在了头上,深吸一口气,从教学楼中冲了出去。
然而,做足准备的景山娜娜其实没有跑很远,确切来说,她只跑了几步路,在出校门的那一刻就猝不及防地被人拽住了,拉到了伞下。
来者的力气很大,即便收了一点力气,也拽的她胳膊痛,很狼狈的景山娜娜抬手揉了揉被撞痛的额头,抬眸对上一双好像已经等的不耐烦的绿眼睛。
是禅院甚尔。
景山娜娜宁愿相信下一刻天晴了,也不相信这个人会来校门口接她。
但是他居然来了。
也许是她的惊讶的表情太不克制,因而禅院甚尔也不禁皱起眉问了:“你这什么表情。”
“……没什么表情。”景山娜娜回过神,瘪瘪嘴,吸吸鼻子,将被淋湿了一点的书包抱在怀里,抹了一把脸,把脸上花了的妆揉得更花,又无意义地把脸颊旁边湿漉漉的碎发勾到耳后,尝试把那点感动强压下去。
她眨眨眼,睫毛此刻粘连到了一起,好像有点不太舒服,但她此刻不敢揉眼睛,只好硬生生把它忽视掉,她看了一眼黑发男人空荡荡的另一只手,转移话题似的追问:“你怎么只带一把伞啊?”
“家里只有一把。”禅院甚尔顿了顿,从少女的脸上读出了她想问什么,于是索性直接回答了,“我从来不打伞。”
“噢。”
这一把伞很大,足够把两个人完全罩在里面,但走起来其实还是有点挤,加上他们两的身高差距有点大,总有一点雨丝会飘到她的脸上,而这样大的风雨,再大的伞也没法挡住太多,她的裙摆依旧会被淋湿,但是景山娜娜却依旧感到很开心。
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接她回家,更何况,来接她的人还是禅院甚尔。
想到这,本来因为要淋成落汤鸡而心情低落的少女此刻控制不住地扬起了笑,也许是因为太高兴了,她直接伸手揽住了他的胳膊,语调雀跃地开口说道:“那很也好,伞很大,我们挤挤也没关系,更何况雨中撑一把伞也好浪漫呢!”
禅院甚尔并不觉得这种事情浪漫,只觉得有点蠢。
但并没反驳,也由着她抱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明明一样在被风吹着,被飘进伞里的雨丝打湿裙摆和没有穿长袜的腿,但在这一刻,刚刚还觉得很冷的景山娜娜突然不冷了,她抬眸看禅院甚尔的侧脸,看他有伤疤的嘴角,看他本来直视前方却在察觉到她视线时回望她的绿眼睛,在他看向她后又立刻要转开视线之前用了一点力气收拢抱着他胳膊的手臂,而后,忍不住朝他笑。
雨啪啦啦地打在伞上,不间断地在响,夏日的狂风把道旁的树吹得都好像要颠倒,马路上有汽车吵闹的鸣笛声,景山娜娜看着禅院甚尔带着点嘲笑意味的,剔透的,玻璃珠一样的绿眼睛,看他眼睛里倒映出来的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场雨永远不会停了。
“甚尔。”在这狂风之中,她莫名其妙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嗯?”被她注视着的男人挑了挑眉,随口一应。
“……”然而景山娜娜其实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咬了咬下唇,咬的牙齿都有点痛,才憋出一句回答,“谢谢你。”
禅院甚尔扯了扯嘴角,没回答她无足轻重的道谢。
*
回家之后,洗完澡,景山娜娜顶着一头湿淋淋的金发,把干毛巾捧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黑发男人面前,小心翼翼又满眼期待地凑近他一点,小声问他:“甚尔,能不能帮我擦头发啊?”
由于才洗过澡的缘故,她的脸很白又很干净,脸颊上是被热出来的一点红,因为离得近,禅院甚尔甚至能看清她脸颊上的细碎的绒毛,她草草擦过两下的头发此刻还在湿淋淋地往下滴水,把她的睡衣和沙发洇出一点深色,而也许是他的沉默比起之前有点久了,少女冲他眨眨眼,软着音调,撒娇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可不可以嘛?”
禅院甚尔颤动了一下眼睑,啧了一声,虽然觉得她很得寸进尺,但大约是今天心情不错,所以没拒绝,沉默了几秒后,伸手把她手上的毛巾拿了过来,在开口让她转身之前,很识时务的少女已经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背对他了。
窗外的雨声正响个不停,风把窗户吹得呼呼作响,因为出门前没通好风,所以室内有一点淡淡的烟味,然而这点烟味早就被少女铃兰香味浓重的洗发水盖了过去,所以不值一提。
就像之前没有给人卷过刘海一样,禅院甚尔大概也没有给人擦过头发,他的动作虽然不太生涩,但用的力气却有点重,不过也不至于把头发扯痛,但总归没有她自己擦起头发来的舒服,然而景山娜娜知道如果她再提要求的话,这人肯定会不耐烦地把毛巾撇给她的,所以很乖巧地什么也没说,只坐着任由他拿着毛巾在她的头上蹭来蹭去。
她抬起手,用热的掌心去捂热的脸颊,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甚尔。”
这种奇怪的感觉拥簇她又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禅院甚尔应了一声,像是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似的,用很随意的口味先回了她一句,“怎么?又要谢谢我?比起道谢,不如多给我点钱。”
背对他的少女沉默了一下,小幅度地摇摇头:“那可不行,我没有多的钱,现在只能说谢谢。”
禅院甚尔哼笑一声:“那还不如不说。”
过了一会儿,像是觉得室内沉默起来就不舒服似的,景山娜娜又一次开口了:“甚尔。”
禅院甚尔这回都没高兴开口,只用气音应了一声。
金发少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抿了抿嘴唇,有点茫然地看着黑色沙发的扶手,很小声地说话:“我好像,突然有点懂了。”
“懂什么?”
景山娜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将手指覆盖在自己的脖颈上,去感受那好像比平时快了一点的脉搏,她有些犹豫,然而却又莫名地肯定,她咬了一下嘴唇,仿佛痛觉能让她鼓起勇气似的,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太确定地开口:“有点懂了什么是喜欢?”
禅院甚尔给她擦头发的手重了一下,然后没什么变化地继续揉搓着毛巾,语气很平淡地反问:“是吗?”
第一次告白却只得到了他这样没什么反应的态度,这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女子高中生很不满地转过了头,她用绯红色的眼睛瞪他,看上去不太高兴地抱怨:“这是什么反应嘛?我很认真地在和甚尔你说话欸!”
虽然在质问,然而她的声音却软绵绵的,听不出一点恼火,也许是洗完澡的缘故,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也水盈盈的,按道理,被她这样一看,大多数人都是要忍不住顺着他的话说的。
但禅院甚尔不是大多数人。
“给你擦头发就会喜欢?还是去雨中接你就会喜欢?”心很硬的黑发男人这么问她,漫不经心地扫过她闪烁的眼瞳,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来,头发已经快擦完了,只剩最后一步,他将柔软的毛巾包裹住少女金色的发尾,用点力气一拧后,很快松开了手,将毛巾抽了下来,放到一旁的茶几上,随口感叹道,“如果是,那可真是一文不值的喜欢。”
“喜欢哪里有昂贵和廉价的区别啊?”景山娜娜完全不把他话里的轻嘲暗讽放在心上,反而整个人转过来正对着他,咬了咬嘴唇,摆出非常认真的表情朝他强调,“我喜欢甚尔!陪我吃鹅肝盖饭我喜欢,来接我我喜欢,给我擦头发我也喜欢!不行吗?”
“啊,行,行,看不出来啊,情话说的很好嘛。”禅院甚尔眯了眯眼,抬手挠了挠他头上有些湿软的黑发,扯起嘴角,朝景山娜娜露出一个有点敷衍的,公事公办的笑,看上去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继续这在他看来很幼稚的话题上聊下去的欲/望,因此像哄小孩似的开口了,“那要我说我也喜欢你吗?”
景山娜娜抿了抿唇,有点犟地和他对视,好像想从他的表情上,眼睛里看出一星半点与平日不同的感情似的,然而她并没有修炼出这样的本事,最后只能干巴巴地用听上去像闹脾气的语调回了句:“不要。”
“如果不是真心的,我才不要。”
也许是外面雨声太大,也许是面前少女不满的视线太灼热,禅院甚尔没再看她,也没和她说要他的真心恐怕得等到下辈子这样的话,只侧过脸看了一眼此刻还在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的雨,沉默了一会儿,依旧用轻飘飘的语气哄她:“好,不要就不要。”
“什么嘛,我是要甚尔的喜欢,但不要你假的喜欢啊,这样的话听一百遍又有什么意思嘛。”金发少女这么说着,顿了一下,突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贴在她的胸口,让他数自己的心跳,一边强调,“但甚尔,我说的不是情话,我可没骗你,不信你听嘛。”
手指紧贴着她胸膛的禅院甚尔垂下眼睑,用那双绿色的眼睛睨这什么都不懂的,满嘴喜欢啊爱的小鬼,而被他这么看着的景山娜娜却一点也不怯,反而直起身,又凑近了他一点,好像觉得这样能让他听的更清楚似的,她半干不干的刘海搭在额前,随着她凑近的动作轻晃,面容姣好的少女冲他眨眨眼,绯红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他,好期待地在等他的回答。
然而比起看她,禅院甚尔却移开眼,宁愿去数外面的雨,他收回手,用手指很不客气地戳她的脑门:“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对你这样小鬼的心跳没兴趣。”
猝不及防被戳了一下的景山娜娜往后一缩,一下捂起了额头:“痛!”
“我可没用力。”
“可是痛嘛!”娇气的小鬼揉搓这眉心,一边瞪他一边又拖长音调开始耍赖皮了,“我不管,我好痛,要甚尔给我吹头发才不痛。”
“……”禅院甚尔咂嘴,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上颚,咧开嘴角扯出一个不太和善的笑,“小鬼,你可别太得寸进尺了。”
金发少女眨眨眼,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这时候,她就很识时务地知道要退一步了,她缩缩脖子,规规矩矩在沙发上坐着,理了理被擦干但还湿漉漉的头发,不忘小声和他讨价还价:“那你叫我娜娜,我就不要你吹头发。”
其实在这种时候,禅院甚尔大可以直接站起来走,不用叫她的名字,也不用在吹她长的过分,细软到过分仿佛一扯就断的头发,然而这小鬼不管是说话还是咳嗽都太吵了,他不高兴被她闹个不停,也不想被她纠缠不休。
于是他最后还是不得不做出选择。
外面的雨还在下,风吹得窗户响,质量不好的吹风机发出隆隆的声音,禅院甚尔有点粗糙的手指穿过她柔软的,还有点潮湿的金色头发,偶尔会碰到她的后颈,但很快会抽离,头发吹久了会感觉有点烫,但娇滴滴的女子高中生这时候也没有出口抱怨,只任由屋子静悄悄的。
“明天记得带伞。”
最后,在她的头发彻底吹干之前,在吹风机最后的嗡鸣中,禅院甚尔随口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