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校尉,这个秀才公,到底有几分本事,不若我们先找人同他谈一谈,咱们兄弟也不会照料那些个橙树,若是种不好,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魏千户垂着头劝道。
“你那伍长不是被他掳了去当长工?他应当会种树,少啰嗦!”面貌还算端正的白校尉,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如此大财,他怕是也担不住。”
魏千户心中叹气,总觉得他们要是走了这一步,此事就没法善了了。
第二日清晨,天空下起濛濛细雨。
魏千户亲自带着几个亲信和府衙中的衙役,前往广阳村。
他带人气势汹汹地来到此处,入目是绿意满满的树苗,还有那脸上带着希望的村民。
他自觉在驻军中摸爬滚打多年,已是心硬如铁,可见此竟难得升起一丝羞愧。
看到士兵和衙役一块过来,村里人赶紧叫出村长,青壮自觉聚在一处,不让众人进村。
只是众人没料到,这次跟收粮税完全不同,这些穿了甲胄的士兵根本没有跟他们对峙的意思,抽刀就要砍离他们最近的村民。
郑犇一脚踹过去,正中最先抽刀之人的手腕,刀刃应声而落,郑犇还不忘将险些被砍的村民扯到自己身后。
郑香桃偷偷往腰部一摸,摸出一把匕首,她这些天一直把哥给她的匕首带在身上,没想到还真用上了,她左手肘击中冲上来阻拦郑犇的士兵的肚子,同时右手一翻,刀刃划过士兵手指,那人吃痛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小子怎敢!”魏千户也来了脾气,抽出身旁人的刀就要上前。
窦村长额上出了一头冷汗,不知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不过是想要挣些银钱罢了。
噌的一声,一颗小石子砸到魏千户手腕之上,魏千户吃痛,刀却没有脱手。
他先是一惊,后又不屑,看来这黎秀才也不过如此。
谁知他透过人群,隐隐看到的是双手空空缓步走来的宗居崇,还有那骑在张堂平肩头,手中还拿着弹弓的小孩。
刚才不是宗居崇动手?!
宗居崇将狸奴从张堂平肩头抱下来,牵着他拨开人群走向前。
“魏千户是吗?你们找我,何必要动手呢?”宗居崇语气平静,他看向郑犇和郑香桃低声问,“没事吧?”
郑犇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士兵和衙役,回答:“黎秀才,我们没事。”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很奇怪,他并不恐惧,反而越发冷静沉稳。
郑香桃太过紧张没能立刻回宗居崇的话,不过以她的年纪,有这番表现已经不俗。
宗居崇给郑犇使了个眼色,几年相处的默契让郑犇立刻会意拉了拉小妹,让其跟他护住村民后退。
窦村长见状也赶紧挥手让大伙往后退。
“你就是黎秀才?”魏千户没有收回刀,冷冷询问道。
宗居崇点点头。
“我今日是奉命捉拿逃兵和窝藏逃兵的人家。”魏千户的目光看向张堂平。
张堂平没忍住嗤笑出声。
他是逃兵?
驻军校尉和府城大户中多是用官兵干私活的。
这也是为什么秀才公让他来当长工,他虽吃惊,但也还是来了。
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他就成逃兵了?!
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官字两个口,随便他们怎么说都对。
宗居崇一笑说道:“窝藏逃兵?你说我?”
“自然。”魏千户面不改色地说。
“大人,我看你是忘了,是你赞同我来这儿的吧?”张堂平难得没了平日的懒散,向前一步。
“我有说过吗?应是没有。”
狸奴紧紧抓住宗居崇的手。
宗居崇安抚地揉了揉狸奴的脑袋。
魏千户的手下意识紧握住了佩刀,这个瘦弱的小秀才还没动手,他就感觉到了危险。
衙役头子凑到魏千户耳边:“大人,别跟他多说,直接抓人就是了。”
魏千户推开他,用劝导的语气说:“黎秀才,我知道你武艺过人,只是我们这边人多,还带了兵器,你会武也无法打过众人,这个村的人可不会。”
“你好生同我们走,我保证不伤及旁人。”
说是劝导,其实不过是威胁。
张堂平原还觉得魏千户在驻军的几位大人中还算不错。
现在看来倒是他看错了!
这是拿捏黎秀才是个好人才会如此威胁。
“堂平,麻烦你替我照顾一会狸奴。”宗居崇将狸奴的小手递给张堂平。
张堂平一愣:“秀才公?”
魏千户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狸奴紧抓着宗居崇的手不放:“爹,别去!”
“乖,跟着张叔。”宗居崇微微弯下腰,不容拒绝地说。
狸奴睁大双眼,不让眼泪流下来,他乖乖抓住张堂平的手,宗居崇用眼神示意他们退后。
张堂平咬了咬牙,抱起狸奴往后走了两步,他甚至想要捂住狸奴的眼,只是他的手被狸奴的小手紧紧抓住,他没法如此做。
“宿主,你不会真要乖乖被抓走吧?”小金疑惑地问。
宗居崇没有回答,他站直身,魏千户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亲手抓捕宗居崇。
谁知宗居崇身形一闪,单手箍住了魏千户的脖颈,另一只手擒住魏千户的双手,宗居崇单手一拧,魏千户手中的刀应声落地。
“快放手!”
“狗娘养的,放开魏大人!”
“别!黎秀才,你可有功名在身!”
……
“我想请魏大人,去在下的寒舍一聚,可否?”宗居崇冰冷的声音传到魏千户耳中,魏千户只觉浑身僵硬。
宗居崇慢慢收紧虎口,他对身体的控制不是寻常人能比,一点点失去呼吸的能力,让魏千户如坠地狱。
“好!”他费劲力气说出一个字。
宗居崇这才放开手。
只是他一放开手,魏千户就想要逃,士兵和衙役立即冲上前。
宗居崇脚尖轻点地面,魏千户落在地上的刀飞起,宗居崇单手接住刀,长刀一伸,刀刃便出现在魏千户脖子上。
“我这人,不喜欢食言而肥,也不喜欢旁人这般对我。”宗居崇慢悠悠看向魏千户的手下和衙役们。
“郑犇帮几位兵爷和差爷收了兵器,准备一桌饭菜,请几位兵爷和差爷。”
郑犇闻言没有犹豫立刻上前。
顾忌着魏千户的性命,以及郑犇本身,众人还是不情不愿地将兵器给了郑犇。
郑香桃几步跑来笑道:“如此,还请几位兵爷和差爷稍等,我们这便去准备酒菜。”
她笑得甜美,话音也愉悦,只是听在众人耳中,实在不像是什么好话。
他们可刚拿这些村民的命来威胁黎秀才啊。
窦村长上前道:“哎,你们两人陪几位等着便是,饭菜我让旁人做,保证诸位满意。”
衙役见这些村人分明看到黎秀才劫持了魏千户,却不怕,不劝阻,反而老老实实按照黎秀才的安排做,他们不解,这些刁民怎的如此大胆?
这些衙役住在城中,哪里知晓,相似的场面村中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本来村中还有那不忿没抽到树来种的人家,如今也没了旁的想法。今日之事让他们不由得想起多年以前,他们村不反抗士兵收粮税,结果换来他们烧杀抢掠,跟盗匪也没有两样。
以前他们怎么保住自个的粮食,如今也会怎么保住自家的果树。
宗居崇‘请’魏千户到了小院中。
这才浑不在意地将刀随意插在地上。
张堂平抱着狸奴跟着进了小院。
狸奴挣脱开张堂平的怀抱跑向宗居崇,抱住他的腿。
宗居崇抱起小挂件似的狸奴安抚道:“没事了。”
狸奴将脑袋靠在宗居崇胸膛上,心想自己为何没能长大,如果自己长大了,就能保护爹了。
“坐吧,魏大人。”宗居崇放下狸奴这才对着魏千户说。
魏千户慌忙道:“我今日过来是白校尉的意思,我要是久不回军营,他们肯定会发现不对的,你就是劫持了我也没用。”
宗居崇静静听他说完。
魏千户被他黑黝黝的双眸看着,声音竟是越来越低。
“此处没什么油水,分到这里的校尉,想必也没什么背景。”宗居崇看了眼张堂平。
其实根本不用细想,张堂平被分到这里,只能说明,这一片就是吸收‘垃圾’的地方,并不受重视。
魏千户似有所觉,警惕地问:“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就不想自己当校尉吗?”宗居崇笑道。
“我、我没门路。”魏千户话刚一说出口就愣住了。
他怎么就说了实话?!
“你现在不是有了。”宗居崇看了看院中的橙树,“现在你有银钱和礼物走门路了。”
魏千户哪怕知晓自己的处境不妙,还是忍不住心脏狂跳。
“为何?”魏千户不解地问。
为何要帮他呢?
宗居崇推了推狸奴的肩膀说:“狸奴,去拿我酿的米酒。”
狸奴紧张地看了看宗居崇,他不想离开。
宗居崇又说了一遍:“狸奴,帮爹去拿米酒。”
狸奴这才放开宗居崇的手,快步跑进屋子。
“如今的校尉做事不太地道。”宗居崇解释道,“谈生意只派个属下过来,还想要全买,天底下哪里来的这种好事。”
“而且你看我这院子就知道,我擅长种植果树,没了我,明年这橙子会是个什么样,还不一定呢。”宗居崇指了指自己的小院。
魏千户刚太过紧张没发现,这会一看这小院果然种满了奇花异草,哪怕到了深秋依旧郁郁葱葱,倒是称得上一景。
“白校尉想要全买下我们村的果树,官府和上头也收不到多少东西。”宗居崇平静道,“我愿意拿出八成的份利,不止今年,以后每年如此,你们要怎么分,你自个去想法子。”
“这……我。”魏千户想要拒绝,但他发觉他没办法拒绝!
“这样你要还不能成为校尉,我看我还不如直接拿了你的人头跟那白校尉谈好些。”
狸奴跑出来,手中拿了酒壶和酒杯,宗居崇笑着接过,他倒出一杯酒,将酒水递给魏千户。
魏千户粗喘着气,猛然接过宗居崇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此事魏某我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