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沉默回到学校租车所在的停车场。
出乎意料地,他们竟然还不是到得最晚的学生,仍有不少学生还在陆陆续续往集合地点赶,因此他们只被负责点名的班长随口叮嘱两句“要及时联络”云云,便这么轻易被放过了。
出了这样的突发意外,第二天新闻果然提到京都府古寺因建筑老损等原因暂时封锁,校方生怕学生们出什么安全问题,老师们各自把自己的学生拎着耳提面命注意安全,不少学生最后一天的自由行动计划都多少受到了一些影响。
这些对真理来说不算什么,她和夏油杰说不上是有什么行程,考虑到昨天才有所收获,本打算去的灵异景点便暂时搁置。
上午只是在市内简单转了转,下午干脆找个偏僻人少的地方放下帐,又把昨天抓到的咒灵放出来,两人轮番上场,美其名曰“熟悉一下实力”。
龙型咒灵身形粗长,光是龙身高度就比真理还要高,全身苍白,鳞片坚硬,细密的龙鳞在阳光下反射出极为好看的虹光,尽管浑身的咒力做不了假,龙首也依稀残存的疯狂之相,整体卖相还是比他们平常接触的咒灵强太多倍,简直没法比较。
夏油杰对这只咒灵颇为喜爱,亲自给它起名叫虹龙。
“闪着虹光的龙”……就是这么直白简单。
真理就觉得这人没什么起名的天赋。
昨天夏油杰给夜蛾打电话汇报这次的事儿,最后对方和他们提了一句,说这次既然已经参与到一级咒灵的祓除事件中,恐怕会引来不少关注,让他们要做好准备。
偏偏真理的情况没有前人可考,按夜蛾的意思,是让她自己给自己的术式取个正式的名字,届时也好对外有个说法。
要给自己的超能力起名,真理总觉得怪羞耻的,不太习惯。
也不知道咒术师们喜不喜欢在打架的时候大声报出招式名,就像少年漫好像不喊必杀技就打不起来一样,这种行为难道真的有什么深意不成?
“应该不会一定要报出名字才能放出必杀技吧?”
夏油杰对她的猜测表示怀疑,“我们之前不也用的好好的……而且你说的必杀技是指什么?”
真理比了个挥刀的动作:“类似斩魄刀始解那种的?”
夏油杰:“……你最近在追死神啊。”
“还有猎人。”
真理竖起食指,补充,“念能力和咒力的设定有点像吧?但我们似乎没有什么修行之类的说法,做设定的人偷工减料了呢。”
“别用咒力在指尖偷偷拼字。也别在拼字里提想吃的东西。”
夏油杰伸手把她竖起的食指按下来,“不用‘凝’我也看得见,我们没有那种设定。”
“哦——”真理放下手,拖长声音以示不满,“还说我,你不也很懂梗嘛。”
夏油杰不和她辩驳,他低头看一眼时间,问:“不是说想去吃汤豆腐吗?时间不早了,走不走?”
京都的老店通常关门很早,再磨蹭下去就要来不及了。
“走!”
真理积极响应,看夏油杰收起虹龙,又有点惋惜起来,“可惜不能直接让虹龙送我们过去,难得是会飞的咒灵……”
说是这么说,她和夏油杰都清楚飞肯定是不能飞的。
首先如何避人耳目,不让普通人发现天上飞人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再加上她的身体素质一般,恐怕也没法适应高空的环境。
因此,真理也只能望“龙”兴叹,默默羡慕一下以后没准有机会能飞的夏油杰。
吃过京都的特色美食,又跟着同学们一起去特产店采购了一番,第二天一早学生们便被赶上返回东京的新干线,略有波折的修学旅行就此划上句号。
回程一路顺遂,再无意外发生。
结束了中学最后的集体旅行,这之后时间就好像忽然被按了加速键。
校园氛围短暂的在旅行余韵中沉浸了不过数日,接下来便是各种社团活动的大赛与交接,每年惯例的文化祭与开放日,期间穿插着各种阶段测试,
夏季悄然溜走,秋天更是只来得及留下郊外落了满地的红叶,山上的僧人还未来得及将门前落叶扫尽,寒风已刮遍大街小巷。
一年转瞬即逝,国中时光正式进入倒计时。
在第二年的春假结束之前,最近似乎颇为忙碌,已经数月没与他们联系的夜蛾忽然一通电话,将真理与夏油杰约出来见面。
数月不见,夜蛾看上去变了不少。
他似乎精神不太好,从姿态和神情中透出难掩的疲惫,像株常年照不到阳光濒临枯死的植物,只在看到他们来时稍稍恢复了少许力气,勉强打起精神粉饰太平。
真理最为吃惊,甚至停下靠近的步子,站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踌躇。
她惊讶地看到原本色泽形状都可称可爱的夜蛾正道,如今整个人有小半变得灰蒙蒙的,溢散的灰色情绪被咒力压回周身。
明明没有任何杂质滴落,真理却在夜蛾朝他们看过来时,仿若看到有情绪的水珠淌过对方的面颊,可定睛再看,夜蛾分明只是平静略有低落,没有其他。
真理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地走近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忍不住问。
但出乎意料的,咒术师只是摇摇头。
“没什么大事。只是各地最近都出了不少难对付的咒灵,人手不足。”
夜蛾放下手里的菜单,喊来服务生给小孩们点了三明治和果汁,等餐品到了之后,才继续说,“本来早该要联系你们的,之前在京都的事虽然涉及御三家,但禅院那边没追究,后续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真理端起果汁默默地喝,没说话。
她回忆了一下,去京都都事半年前的事了……不对,要是再拖一阵子,都快要过去一整年了。
“夜蛾老师要说的不止是这件事吧?”
眼见另外两人都不说话,夏油杰只好主动挑破点明,“是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情吗?”
“臭小子。”
夜蛾骂了一声,他手上的咒骸代替主人跳过来,在夏油杰脑袋上捶了一拳,“这次的事和上次你们乱来也有关系,我提前说一下,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他收回咒骸,眉头紧皱,说话的语气有些沉重:
“因为上回的事,你们等于已经正式开始接触咒术师的工作了……总监部因此决定要正式召见你们,还有你们的等级评定,也会在近期完成。”
说白了,就是原本有夜蛾拦在前面,尽量不让真理和夏油杰过早暴露于人前。
夜蛾有他的考虑,他确实做到了保护两个孩子的童年不受外界过多干扰,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孩子们年纪渐长,本事也渐长,夜蛾的遮掩也逐渐到了极限。
一方本就有所察觉,另一边,是这两个藏也藏不住的兔崽子,自己一头撞进这个不太美好的咒术界。
他们的出现几乎是立刻就引起了总监部的高度重视。
这是理所当然的——两个术式如此特殊的野生咒术师,连吃带拿,从禅院家隐形继承人手里掏走了原本被他们看上的一级咒灵。
这份报告拿出去其他人看了都要哑然,这算什么?什么时候一级咒灵变成这种任人挑拣的大白菜了?
随之而来的争论一如夜蛾最初的预想。
如此特殊的术式,总监部的那些高层没有人不想将之握在自己手中。
但此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两个小咒术师的实力已经完全超出总监部的预想,要如何对待他们?是尝试招揽,还是视作威胁直接拘禁?
自夜蛾处询问到更加详细的情报之后,贪婪与忌惮交织的情绪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特殊的术式,这样特殊的能力啊……
如果能够更早一点发现的话,一切就好解决多了,就像几年前的那个反转术式,在术师成长起来之前,他们总有办法先把人捏在手心里。
可偏偏从报告内容来看,这两个小咒术师已经不好对付。
总监部上层的争吵与斟酌足足持续了月余。
夜蛾这数月的辛劳,未尝没有因他将两人隐而不报,而被迁怒、被暗中针对的意思。
最后还是许久不参与争论的咒术总监本人发话,这才暂时止住了内部的种种争论。
结论是——
先尝试接触,确保两人入学咒术高专,也等于是确保将两人放在自家的大本营内,便于掌控其一举一动。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夜蛾把双手手掌压在桌面上,朝两个学生低下头,“抱歉,之前我说会给你们选择,是我失信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实际上两人已经不再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这一事实令夜蛾难以抬起头来。
真理和夏油杰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和自己相同的无奈。
她放下果汁,伸手过去戳了一下夜蛾放在桌上的,现在同样做着低头致歉动作的咒骸,用手指把咒骸磕在桌上的脑袋推了上去。
夏油杰则开口请夜蛾抬起头。
“……反正我们本来也要去高专的,现在也没区别嘛。”
真理故意混淆概念,绝口不提自己其实原本考虑过出国一走了之,“而且这又不是夜蛾老师的错。”
“确实。”夏油杰也帮腔,“我们是做好了准备的,老师就不要太担心了。”
夜蛾看起来仍不能释怀:“但是……”
“没有但是!”
真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打断这磨磨唧唧的“但是”,“说起来,等到我和杰明年入学的时候,班导会是夜蛾老师吗?”
她搜肠刮肚,想起之前夜蛾曾提起学生时很高兴的模样,于是开口试图转移话题:
“对了,之前不是还说有机会要带我们见一见现在的学生嘛,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话一出口,反而是真理本人先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夜蛾身上灰色的斑块忽然变得更深了。
咒术师陷入更加令人难熬的沉默。
隔了好一会,他才重新有了动作,像是石膏像重新成为人,也像木偶笨拙地才学会动。
“……抱歉,已经没机会了。”
夜蛾将脸扭向窗外,不让两个孩子看到正脸,声音闷而喑哑。
“他们上个月殉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