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学旅行对大多数学生来说是一个自带魔力的单语。
比起单纯的旅行,它更像是某种仪式。在热闹欢腾的集体活动中,宣告这些学生们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即将告一段落,这便是最后一次顺理成章地与身边的这些友人、同窗们一起的集体活动,请务必不留遗憾。
升学在即,已隐约意识到日后将要各奔东西、再难团聚的学生们很难抵抗这种校园活动独特的魅力,校园中的期待情绪一时间高涨。
这份期待也多少影响到了真理。
期待是一丛松软的云朵。
它从人们的胸腔中满溢而出,化作丝丝袅袅的云雾,在人们的举手投足间环绕盘旋。
它能够被轻易掐灭,却又总会立刻生出新的一丝一缕,汇入升腾的云间,不断膨胀,却始终轻盈。
真理不讨厌这些漂浮着的“云彩”。
而对于她本人来说,这次机会也确实让人不想错过。
毕竟可以想见,咒术高专恐怕不会有这个闲情让学生们集体出游,培养咒术师的专门学校,没有教师证的咒术师也能成为正经老师……那所学校里到底还保存有多少传统的高中构架,都值得打上一个问号。
这可能就是她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体验“修学旅行”这项集体活动了。
“但是真的没有关系吗?”
临行前,夏油杰前来拜访,在闲谈中多少有些忧虑地问她,“你不喜欢集体行动吧?行程里还有几个人流量不小的景点,到时候可能不会好受。”
“没关系,我想试试。”
真理晃了一下腿,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回答,“不遇到特别恶心的情况的话,应该还是没问题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成长。”
之前夜蛾也问了差不多的问题,她也是这么回答的。
自她差点在街上失控那时候,都已经过去四五年了,她对自己情绪的控制能力不至于全无长进,对周遭恶劣的环境也更加适应——这一点提起来多少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因此显得有点可悲。
不管怎么说,真理自认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犯小时候的错误了。
“杰你不要担心那么多啦。”
真理把双手横在面前,朝夏油杰比了个叉,以示对他过分担忧的拒绝,“之前我就说你太过在意那次的事情了,你看现在不也没出什么问题吗?”
夏油杰不太赞同她的说辞:
“难道不是因为这几年,真理你都很少单独行动吗?”
“少归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啊。”
真理不满地反驳,“之前我不是还遇到过诅咒师吗,不也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要是她真的还像小的时候那么容易受刺激,当时恐怕就要忍不住对那些乱撒恶意,又脏又蠢的家伙动手了。
反正对诅咒师也情有可原,不算犯法……在咒术界,这应该不算犯法吧?
“况且,修学旅行你不是也会在?”
真理加快语速,堵住好友的反论,“那就没问题了,只是人多一点而已,和之前也没什么差别。”
夏油杰被堵个正着,张张口又闭上,到底还是默认了下来。
他心里其实还挺认可真理的这种说法。
十多岁的少年成长至今顺风顺水,除去能力本身带来的艰辛外,没遭遇过任何坎坷困难。在接受夜蛾指导的这些年里,夏油杰早已对一般咒术师的实力水平有了足够的了解,也能判断出自己与真理的天赋及实力在咒术界是如何出众难得。
因此,尽管说着担忧,他心中却极为自信,不认为自己会有失手之时。
这种傲气是实力与年轻气盛的混合产物,出现得理所当然,并难以掩藏。
或许这会令其他同龄人或爱或憎,对真理来说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表现的方式不尽相同,但在“天资不凡”及“浮于常人”这一点上,她自己其实也没有比夏油杰好到哪去。
若要论特殊性,她的情况甚至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周之后,修学旅行如约而至。
真理和同班级的女生们一起坐进新干线专门车厢的前半截,男生们则被赶去了后半截车厢,就连一些公开的小情侣也未得到特殊关照,在嬉闹间被无情拆散。
“也不必这么严格吧!”
有男生嘟嘟囔囔地抱怨和身边的其他人抱怨,企图获得一些支持,“喂,夏油,你说呢?”
夏油杰只是笑笑,不搭他的话。
他手里还提着自己和真理的行李,人已经转身在顺着人流往车厢后部走,面上神色淡淡,像是没什么太多感想。
真理被女孩子们拉着,等待车门关闭,窗外景色开始变化,她这才忍不住悄悄喘了口气。
比起新干线的车站,全是学生的车厢让她好受很多。这些同龄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吵是吵了一些,但胜在此刻她们足够单纯。
他们的目的地京都是历史悠久的古都,同时也是国内屈指的旅游城市,每年都有大量高校将修学旅行将地点选在此处,路上的行人也对一群学生见怪不怪,纷纷投以善意的目光。
学生们下了新干线又坐上包来的大巴车,到酒店门口才被放下。
学校给他们定的是酒店的三人间,真理早前受同社团的两个女生邀请,顺利地完成了拼房。
等三人都收拾完,另外两个女生摊开学校发的行程安排表,喊真理一起来看。
两人心情雀跃,眼睛发亮:“下午我们会去祇园那边观光,晚上有京料理可以吃欸!”
重点倒不是祇园,也不是料理。
实在是难得的出游氛围让人心醉,真理配合地点点头,注意力却半点没落在行程上,而是聚焦在了别的什么东西上面。
她一边应着室友们的话,一边把手背在身后,轻轻地弯了弯手指。
虚掩着没有关上的房间大门忽然发出吱呀声响,像是被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开,门板撞在一边的墙壁上,又因作用力回弹,慢悠悠地合上了。
“咦,刚刚起风了吗?”
女生中更单纯一些的小柳同学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显然比起自己关上的房门,还是更加关心手里的行程表,“无所谓了……欸,你们看,我们明天会去岚山耶!”
与她的毫不在意相比,另一位戴着眼镜的风间同学则更加谨慎,“等会,我去看一下,酒店里怎么可能忽然起风?”
“我来看吧!”
真理拦住要从床上爬下来的女生,自己小步走到门口。
她打开房门,倾身探出头。
一眼便看到刚刚被她偷偷抽出房间的咒灵在地上没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懵了,咒灵就这么咕噜咕噜在走廊的地毯上滚来滚去,在原本干净的地毯上留下一串旁人看不到的肮脏痕迹。
“……”
真理无声地撇了撇嘴。
她心里的念头杂七杂八,一时觉得京都不愧是古都,就她一路所见,虽不及东京繁华,但这里所汇聚的“思念”,承载的“负面感情”,分毫也不比东京逊色。
好像就连一路上看到的那些低级咒灵,在造型上都比在东京看惯的那些奇形怪状要精致些许,更加接近人们印象中对于“妖怪”的塑造。
如果说咒灵是人类负面感情的集合物,那真的出现“妖怪”,倒也并不奇怪。
听说平安时代的阴阳师正是现代咒术师的前身,那些从当时流传下来的,如今已经被科学解读,被视作幻想的有关阴阳师与妖物的记载,实际上就是咒术师与咒灵之间的较量。
这样一想,便觉得笼罩在其上的神秘与风雅的光环就此破碎不再,吸引力大大衰减了。
真理一时又想起夜蛾曾经提起咒术界有什么“御三家”,这些古老传承的咒术师家族本家就在京都,特别是“禅院”和“加茂”两家,一直在京都扎根发展,关西地区的咒术师活动,很多时候都离不开这两家人的支持。
“那些家族……特别是禅院,他们大多不太好打交道。”
夜蛾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略微透出了些许复杂之意,“如果说有些观点认为,咒术师与普通人根本是两个不同的物种,那禅院则是认为‘禅院与非禅院’是不同的那一派。”
当时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而是皱着眉头转开了话题。
真理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杂七杂八,不着边际的思绪从脑海中甩开。
她心念一动,便将那不算很弱,但在她面前不堪一击的咒灵按碎在远离通道的走廊边缘。
处理完房间的“卫生清洁问题”,真理关上门,转头抿唇朝室友们露出一个微笑。
她轻声向其他人宣布:
“外面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能真的是有风吧。”
“御三家”如何,咒术界潜藏在幕后的规则如何,真理并不在乎。
不过,如果真的有机会遇到那些家族出身的咒术师,她倒还挺想仔细看一看——
那样历史悠久家族出身的咒术师,灵魂会和其他人类有什么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