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恢复训练，时遥和将寐都起得早了一点，给那群昨晚疯到很晚的家伙准备训练室和机甲养护。
没想到推开门，已经有人在里面叽叽喳喳了。
秦岳：“喂，你的输出值又提高了？别练高飞了，和我练对攻吧！”
何秋：“你好吵。”
秦岳：“她为什么能进步得那么快，她真的是之前和我飞的那个盛矜吗？”
何秋：“你能不能闭嘴？”
钟星杰已经手动，把能量饮料塞秦岳手里，秦岳只能拧开瓶盖，边喝边含糊说：“我不是太久没比赛了兴奋吗，不过盛矜今天摔的次数有点多啊。”
林纾似乎刚换好训练服，平静道：“她在复刻第二场被黑石包围那次吧。”
话音刚落，白色机甲在巨大的碗状训练场内一个侧翻，角度和速度都掌握得非常漂亮，可是靠近顶端那一瞬间，机甲左手手臂和壁内发生剧烈刮擦。
一声刺耳的哧啦声，白色机甲毫无预兆地从顶端翻滚下来，甚至没来得及减速，就狠狠摔在碗状训练场中心！
“盛矜！”
秦岳被巨大声响吓了一跳，第一个喊出声，但不是最先跑过去的。
何秋直接把人从驾驶舱里拉出来，看到盛矜还在看摔倒的风雪，直接喊人：“指挥。”
盛矜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看着围过来的众人，点头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秦岳：“......”
“不是，你怎么这么淡定啊！你刚刚摔下来了，还不找队医看一下？”
时遥直接问：“你几点来的？”
将寐抱臂：“不会没回去吧。”
盛矜刚想说话，何秋淡淡接过：“我觉得很有可能，我们过来的时候灯就已经亮了。”
钟星杰看向盛矜：“我记得老师说过你的训练时长要特别注意，一不小心就会惯性骨折。”
秦岳看着风雪表面的划痕都牙酸，指着刚刚擦出来的黑线痕迹：“这比区赛摔得那几下还狠吧？她这还算记得，认真做了？这和老师举报一抓一个准吧？”
盛矜半个晚上没睡，不太能应付得过来这么多人的轮番说话，直到何秋说：“我觉得你可以直接去举报。指挥，她不仅没睡觉，我怀疑恢复训练也没有做。”
这还用怀疑？
瞬间盛矜就成为目光聚焦的中心，她默默地把机甲手环摘下来，让机械臂暂时把风雪清出场。
时遥听了那么多人告状，才看向盛矜：“你在试验你的作战习惯？”
“嗯。”
时遥沉默了一下：“能摔几次就把引力的规律摸出来已经很厉害了，没有必要严苛到这种程度。”
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看到他们围在这还挺好奇的，结果因为秦岳的大喇叭宣传，疯到半夜的大家很快知道昨天半夜盛矜睡不着，居然跑到这里来练机甲了。
而且还在练她唯一被黑石全员缠住那次的引力偏向。
“.......”
学霸不可怕，可怕的是学霸比你还卷。
时遥也觉得很奇怪，盛矜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你在思考什么？”
盛矜摇摇头：“我好像摸到了一点瓶颈。秦岳知道，我当时转到机甲兵系的时候是因为我的动作基础不行，很多动作习惯是错误的。”
秦岳都快失忆了，无语片刻：“你看看你现在的动作流畅度和杀伤力，像是基础不行的样子吗？”
盛矜却在回忆：“但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当时意识到引力偏向并做了判断，却扭转不过来，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周遭的人都是一愣。
秦岳睁大眼睛：“你在当时调整的时候居然还是扭转不过来做的？！那你是怎么想到破局办法的——”
盛矜：“我强行改变了角度，但是带来的消耗很大，如果能够按照原来想法来，我不会受伤。”
何秋懂了：“你觉得你找到了正确的高效的方法，但是自己却没有能力完成它，所以当时用了第二种方式，结果受伤了。”
林纾在一旁默默听着：他和其他人都觉得当时盛矜是因为调整不过来摔的，而且当时盛矜的表现很冷静，他们都以为是正常现象。
可是盛矜觉得不正常。
失误是很正常的，但是连续失误，在盛矜这里大概代表着严重问题。秦岳都要无语了，可是时遥忽然理解了盛矜的意思。
她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你以前都是这么练的？”
盛矜怔了一下：“不，是我自己的习惯。”
何秋在旁边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语气还挺友好的：“如果我是老师可能已经骂你了。”
秦岳打了个哆嗦：感觉何秋阴阳怪气的。
时遥沉默了一下，在考虑要不要找老师和盛矜说这个问题，但她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这可能是基础学习到了量变节点的问题。”
“基础动作体系的重要性并不仅仅在于动作本身，还有动作联系起来后的连贯，流畅，省力，爆发性等很多课题。
你说你不能第一时间调整过来，可能就是因为你的基础动作完美了，但是体系还没到完全掰过来的程度。”
打个比方，都要到一个目的地，盛矜已经知道目的地在哪了，但是过程中还是会本能绕远路。
最要命的是盛矜的实力被淬炼得很拔尖，这导致不出现什么问题，根本看不出来她在这其中花费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心力，而且承担了更大的压力。
何秋忽然懂盛矜为什么隔一段时间跑医疗中心了，她的机甲动作对她肢体的牵引拉伸是巨大的，这样了她居然还自己一个人来练引力偏向？
盛矜就是因为猜到可能是这样的原因，才选择单独来练，她沉默一会儿：“直接扭过来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
就算秦岳对盛矜的卷早有见识，现在也忍不住在心里哀嚎，有必要这么拼吗？跟着机甲一起摔下来比单摔还痛啊！
何秋：“你不怕受伤？”
盛矜：“如果高速战场里我那样摔下去，其他机甲都会被我带倒。”她摇头：“而且上一次近日点的引力影响已经很小了。那还只是颗小行星。”
“不止你会被引力影响，可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好像总是高一点，”时遥一针见血，“先去休息吧，上午我们做恢复性训练，你训练时间已经够了。”
盛矜还想说话，突然看见没什么好气的廪教授和王越老师，沉默地走过去，然后被廪教授拿书敲了一下头。
她愣了一下。
“把机甲带过来，给你养护和检修！”
这次陪她去中心的还是赵老师。
可能是因为廪教授已经很生气了，赵乾行没说什么，只是安慰似地给盛矜比个手势。
然后廪生示意他们进监控室，看了眼盛矜：“是不是觉得挺委屈的，拿了比赛冠军还要被老师指挥训，觉得他们不识好歹？”
赵乾行刮鼻子，这话训他们年轻时候赵乾行信，训盛矜，他都觉得老师这是故意拿话点自己呢。
不过他叹了口气，看眼盛矜，确实觉得她压力很大。这些天王越和贺启明老师也给其他人提了醒让他们分担一下盛矜身上的压力，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啊。
盛矜是不再一直单扛输出了，可是对自己的要求一点没减少。这种心性是很好，可有时候也难免会让人担心一直高压会出问题。
盛矜：“老师，我没有这么想。”
廪生拿拐杖指指大屏幕：“知道你没这么想，但你这么想才是正常的，知道吗？把自己框在完美的圈里，就会忽略掉机甲驾驶还有很多乐趣。怎么，以前你老师没这样说过你？”
“说过。”
“那怎么没改？”
盛矜没说话，赵乾行在旁边帮忙：“老师，盛矜就是好学嘛，你看第二场她不是和其他人合作得好好的。”
廪生瞧着盛矜看一会儿，放缓语气，叹息，更多的是无奈：“我知道你想尽快提高，可是到了一定时候，急是急不来的，你的身体情况就已经决定了，消耗训练的模式，不适合你，盛矜，你不是一直明白吗？”
廪生看盛矜几眼：“而且你王老师还和我说，你一直没主动找他去问过自己的身体问题。”
他神情严肃些：“怎么，你是觉得你治不好了，所以不愿意等，就想先练好再说，身体不管了吗？”
赵乾行：“老师.......”
廪生瞪他：“我说话，你别插嘴！”
盛矜反应过来，不是廪教授说，她都没有意识到。
其实上一世她已经很少接触自己病的事，叶培年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后来她的病还是愈演愈烈。
她确实本能觉得，她不可能会治愈，这一世也是一样。而且，训练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区赛结束也让她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可是她连上一世的水平都没有达到，也许无形之中，她还是产生了心态不稳的问题。
盛矜迅速地自我反思，刚想开口，廪生教授问：“你怎么还是不问？”
他再叹：“区赛期间，你知道多少人来找过我，问我是不是我们训练模式的问题吗？单独输出我就不说什么了，当时都摔了，为什么不考虑回避？受伤了为什么不以将寐为中心输出，最重要的是，你怎么不给你自己做防御，而是给将寐做？”
“你从来没想过，你还有下一场吗？”
盛矜一怔。
赵乾行也意识到了：老师想说的是盛矜的比赛状态太“满”了。
她应该试着松弛有度，像其他军校生那样，在不太紧张的赛事中也能放松自己的状态。
这样或许就不会让观赛的人觉得她时刻紧绷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拉断的弓弦了。盛矜也感觉在这一刻触摸到了问题的实质。
她明白了。
“可是如果我不尽全力控制机甲，我的动作就会出现变形。”盛矜轻声：“我知道那时候老师为什么总是让我隔几天再飞一次了。”
她的动作是变形的，为了矫正，她又在这个基础上叠加了动作去标准化，这样做就耗费了太多精力，让她养成了上强度的习惯。
可是那个时候战事太紧张了，加上军部其他人也反对老师这么细致地重新教导她，盛矜的一半功课在战场上完成。
为了不让队友牺牲，不让自己倒下，她只能一遍遍地重复错误，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扭过来。这的确是很省力的方式。
但让她的身体负荷越来越大。
廪生冷哼一声，忍不住开骂：“我看你身体一直好不了，也有你就是学不会放松的原因，这里是学校，不是什么战斗营，偷懒几次不会就开不了了！何况就你这个压力自己的程度，也远远算不上偷懒。”
教盛矜这么久了，廪生也明白盛矜习惯的根深蒂固了，心底骂了她那个“不上心”的监护人几通，点透了就招手让她回去了。
赵乾行还跟在廪生教授身边，也不说话，一个劲叹气。
廪生敲拐杖让他有话直说，他才犹豫：“盛矜的病确实短时期好不了，但盛矜一直做得很好，我们也不好说她太紧绷了。”
其实赵乾行也一直怀疑自己。
状态紧绷是坏事吗？盛矜一直做得很完美，谁也不能说她错了。而且盛矜就算紧绷也没有出错。
“紧绷当然不是坏事，上战场就需要这样，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但盛矜现在需要的是放松下来。她忘了她的身体不好，你们可不能忘，还要让她有机会慢下来。”
廪生不知道盛矜在被什么赶着，好像非要走快点才行，但这里是学校，他们要是不能帮她调节好也枉为人师了。
况且很多人提到盛矜可能有轻度PTSD，廪生倒是不担心，背着手叹：“不是心理问题已经很好了，真上过战场，没对什么都失望，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他睨他一眼：“盛矜已经很省心了。”
只是她的实力带得其他人也在精益求精。
赵乾行当然没有抱怨的意思，他只是犹豫：“要不要让盛矜参加一些别的娱乐活动，分分她的注意力。”
也好帮她练练松紧状态的调整问题。
赵乾行刚刚在旁边听的时候都在感慨：绕了弯路还能飞到这个程度，她要是没有绕弯路，实力该多惊人啊！
盛矜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得亏没有多训练几年直接练得扭不过来了，不然到时候掰比学生时候掰更痛苦。
而且更可能留下惯性伤。
廪生若有所思：“这倒是个好办法，让她也休息休息，半夜去训练，医疗中心知道了看不给她禁训练！”
他又骂起来：“走了也没问，真是对自己身体没一点上心！你问问小叶，结果好了有比较靠谱的治疗方法一样，让她也去看，小小年纪，学什么战斗力为先，身体才是要紧事！”
赵乾行连忙点头：“是是是。”
廪生才拿了保温杯，哼：“你们该夸也得夸，她不想那些是她的事，有的人就是这样一做一件事就很专注，不是她不懂这些，只是一投入进去就顾不上。”
赵乾行听出老师对盛矜的维护，笑叹：“知道，老师，我这几天一直在感慨当时被盛矜问路，真是我们繁星的运气，不过我也有种感觉，不像是在带军校生，倒像是在带新兵。”
廪生笑了，他也是当过教官的，明白赵乾行的意思，挑眉。还真别说，盛矜这个实力出众，但是关键心态扭不过来的性子还真像进了特种部队但是没人带的新兵。
自己跌跌撞撞的，也没个前辈引路。
已经走得很远了，可是遇到该要前辈引路的地方，还是绕不过去。
廪生忽然顿住。他忽然明白自己一直觉得盛矜和萧绮像但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了。盛矜不像是那种全面成长起来的指挥塔。
她的一切成功，胜利，来自自己的经验。可是在此之前没有人告诉她怎么走更省力。她之前一定失败过很多次，一直到前方再也没有人给她引路，她只能自己去试错。
廪生忽然开口，神色严肃，“小赵，你去问问，前线星系那边，有没有打得很久，大部分将领都战死了的队伍？大部分人都是年轻人，还有一个年轻指挥塔？”
他觉得盛矜的处境和这个指挥塔很像，不，是她的老师。怎么看盛矜都不可能做了那么多年的指挥塔，还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
训练童兵是违法的，没人敢让没什么经验的人上战场。除非战况已经紧急到不得不让年轻人上战场了。
廪生边拧开瓶盖边想，要是真到了那么一天，那这些孩子被迫成长起来也是无可奈何了。不过他希望不会有这么一天。
盛矜边走边思考，回到训练室，只能坐在一边看他们练，很快她就开始思考怎么指挥才能让队伍联合在一起。
王越看她休息也不闲着，和贺启明无奈地对视一眼，想到一个办法：“盛矜，之前的解说卢老师和李老师来随记者做个采访，刚好我们待会儿也过去，你先去看看？”
盛矜：“好的。”
王越知道他们关系好：“叫上秦岳他们，你们也做几个单人采访，校吧上现在还在等呢。”
盛矜点头，等何秋他们下机甲。
何秋把手环给钟星杰，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你监护人换成军部的安上将了？”
“嗯，怎么了？”
何秋淡定地打开手环：“没什么，找安闲问联系方式，也告一个。”
“......”盛矜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何秋看她：“我觉得你挺像的。”
盛矜看她，何秋却收回视线，淡淡道：“拿了第一还一脸做得不够好的表情，我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秦岳探出头来：“你这句话都说了好几遍了，盛矜是不是要荣升你最讨厌的人了？”
何秋：“已经是了。”
秦岳撺掇：“盛矜你别闲着，你也讨厌她啊！”
钟星杰：“......”默默地走在后面。
他一脸淡定地和盛矜说：“有时间那个正面截杀，能不能教我一下。”
盛矜：“可以，我随时有时间。”
钟星杰若有所思，随后收回视线：“不了，刚刚老师说过了，禁止我们以任何形式陪你加练，只能在八小时以内。”
盛矜觉得她真的需要改变一下她在老师们心里的印象。其实她一直很自律，没有超出时间过。只有这一次，真的。
何秋：“拜托你个事。待会儿采访，能不能把和洛翘的比赛说一下。我和她有仇。”
盛矜失笑，不过她看了何秋一会儿，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顿：“因为我刚刚决定，我也要讨厌你了。”
何秋：？
何秋：“......”
秦岳：“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秋默默扫了眼秦岳，忽然抬脚。
“喂！你怎么踩人啊！”
何秋：“因为我讨人厌。”
“......”
叶培年忍不住笑了。助理张珂也忍俊不禁：“繁星的学生还挺活泼的。”
叶培年温声：“在军校里就有这样的氛围。”那一瞬间，他好像有些明白和玉老师话里的意思了。
对于还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军校生来说，参加实地赛和团体训练，也是一种培养。这种有人在身后的底气，会让他们更注意保护自己。也会让他们更强大。
对盛矜来说，更是这样。
“部长不去和他们说说话吗？”
“不了。”等他们站到更高的舞台上，自然有机会。他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