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同时盛矜也在回忆。

　　第一次作为核心的时候她的表现很糟糕，老师花了足够多的功夫矫正她的动作，最后她抵挡虫族时依然错手放走了一只一级虫族。

　　老师只是让她思考，没有对她有任何惩罚。

　　那是她第一次失败。

　　后来她加大了动作力度，拦截成功率越来越高，老师却始终紧蹙着眉。她知道，那是老师对她的动作不满意。

　　现在盛矜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技改，知道了自己那时的错误，为了成功率做错了多少基础动作，可是那时时间紧迫，已经没有人可以从头教她一遍。

　　现在她走在了正确的路上，还是常常想起老师那时的目光。

　　时遥可能是看出她的沉默，所以主动陪伴她到医疗中心来。她也大概看穿了：盛矜并不是不愿意面对惩罚，而是不想让他们失望。

　　盛矜又想起顾祁。

　　当时她已经进入军部，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战役，那是她第一次，真正作为一支敢死先锋保护的核心参与到炸毁虫巢的任务中。

　　她满身灰烬，从硝烟中走出来，看到顾祁代表军部迎接她。

　　作为副将，顾祁的资历已经很深了，但是联盟需要的是攻击性更强，更能杀出一条血路的攻击手，所以他的军职改变。

　　那是他们在填海行动之后第一次见面。

　　顾祁恭喜她，在回去路上他和她说其他所有人都牺牲了：“我会作为你的副攻击手。”

　　她当时还没有回过神：“指挥呢？”

　　顾祁看着她：“没有指挥，我们全都听从你的命令。这是你的特权。”

　　一般情况下军部培养选拔的流程极其正规，顾祁作为当年联赛的优秀指挥，晋升之路走得更加稳固出类拔萃。

　　但战争到来之后所有人的军衔被暂时固定，只有足够强，足够快的攻击手被迅速选拔上来，她是其中之一。

　　两天之后顾祁果然成为了她的副攻击手，不辅助攻击，只是负责提供坐标和作战信息。

　　他们配合得很默契。

　　比赛结束的时候盛矜其实能感觉出来，顾祁想问她，为什么能对他那么熟悉，能知道他的长处，和作战思路。

　　其实还是一年级军校生的顾祁指挥风格和之后不完全相同，但是上过战场的人，对对手思路会有一种被剧透般的预判。

　　在死神挥动镰刀时，没有这种直觉很难生存。她和顾祁都是直觉系的佼佼者，顾祁尤其。

　　他能准确判断虫巢的位置，虫族的数量甚至他们的攻击方向。

　　所以，顾祁是盛矜的“眼睛”，她很难不猜中他的想法，预判到他的预判。

　　但在赛场上故人相见是另一种形式的酣畅淋漓。

　　她从没想过顾祁年轻时风格可以这么多变而且敏锐，天赋和后来比也毫不逊色。她打得很过瘾，但也在无形之中确认了顾祁另一句话的含义。

　　“你们那届很多晋升军部的吗？”

　　顾祁：“很多，但他们很多都战死了。有的就在最近这两年。”

　　虫族的爆发大大提高了前线将领战死的牺牲率，盛矜回来之后见到了很多眼熟的长辈，还有叶培年，但是很多优秀的军校生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她不知道他们是否牺牲，在哪里牺牲。

　　可是比赛场倒计时更大更沉重的钟表，一直在她脑海里倒挂着，从来没有停止倒计时过。

　　这是盛矜无法改正的真正原因。

　　她知道自己过分谨慎、作风强硬，却无法抹去战争给自己留下的烙印。

　　贺启明的目光很温和，王越也没有说什么，目光无奈地看了和玉两眼，最后还是和玉作为这个首先说话的劝导者：“盛矜，你在最后比赛的时候为什么想到一个人毁掉母巢，能和老师说说吗？”

　　盛矜微顿：“我觉得我可以，当时通知，可能来不及。”

　　和玉：“还有呢？”

　　盛矜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别的了，但是想了想后，还是道：“我想尝试一下风雪的改造功能，利用部分加速，提高剿灭虫族的作战效率，当时我的心跳还算平稳，所以我没有听从风雪的警告，直接转体，完成了尝试。老师，我确实考虑不周，但我觉得我的行为是合理的，清理母巢并没有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贺启明：“如果提出单独清理母巢的是时遥，而且你有作战的余力，你会让她这么做吗？”

　　和玉叹。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当下的情况并不是不允许盛矜联系繁星，或者联系了也没有作用，而是盛矜本能地觉得没有必要。

　　一个核心做到独当一面是应该的。

　　但盛矜心中，这个独当一面的及格分数比所有人都要高。

　　打个比方，黑石的核心如果缠住晨曦的核心并淘汰对方，那他这场的任务就已经超额完成了，但盛矜接连淘汰了洛翘蒋熹，作战时依然冲在前面。

　　她的实力潜能确实是深不可测，让贺启明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忍不住在心底感慨盛矜天赋和她个人的适配程度，但感慨过后是深深的忧虑。

　　她的作战模式战争化得太明显了，说白了，贺启明上过战场，当年的团长都不会是这个打法，但盛矜一个人突围得很熟练，很像从一开始就是被这么逼着开机甲的。

　　不说顾效看出端倪，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猜测，不过是觉得现在重提也没有必要罢了。

　　既然盛矜在繁星技改，那繁星就要帮盛矜把这些作战模式改过来，最重要的是这种胜利为主，不考虑损耗尤其是驾驶员个人消耗的思路。不能继续。

　　他知道说服盛矜靠身体理由不行，特地指着平板的数据：“你之前在王越老师那做的技改坚持的效果不是很显著么？我和你王老师收集了部分数据，你看，在技改之前你的腿部回收动作率是百分之五十，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为了提高速度而忽视安全的动作缺陷，改掉之后，你的机甲稳定性提升了百分之八十。”

　　他温声：“你的技改不仅要考虑到基础知识，还要考虑到你的作战思路，当时的状态，你自己可以计算一下，如果你改换一种模式，稳定性能能提升多少？”

　　盛矜沉默一下，看着数据。

　　贺启明叹了口气，声音又放缓了：“你家里有长辈是战场退伍下来的，对吗？”

　　这很好猜测，一般会不顾指挥劝阻强行突围的主攻手都是因为心智不成熟，急功近利或者战略出了问题，盛矜完全不是。

　　她很冷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才难办。她会无条件的优先考虑自己选择，并且不会向队友求助。

　　这可能是因为她觉得虫族对于他们来说是危险的。而她作为核心有义务把危险阻隔在防线之外。

　　但盛矜本身不是军部将领，她要考虑到她也是学生身份的重要性。

　　她的训练经历可能造就了她作为指挥，作为不能输的核心去思考的惯性，但起码在联赛里，盛矜不必要有这种奉献思想。

　　她应该是最锋利的刀尖。

　　而不是无条件保护队友的盾牌。

　　“如果你在痊愈之后再尝试一样的战术，成功率也会提升更多，我想时遥也是出于这一点给你的建议。盛矜，你知道吗？如果有一个巨人顶在前面，我想再优秀的将领也会放弃开着机甲在前线来回巡逻。”

　　贺启明开了个玩笑。

　　然后王越又认真地看着她说：“但你现在还没必要做这个巨人。”

　　和玉轻轻按住盛矜的肩膀，温声无奈：“哪有自己病还没好就想着十全十美的巨人呢？”

　　盛矜抬头，看到和玉温和的目光，头一回对自己上一世根深蒂固的信念有些动摇了。

　　不过她确实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融入自己这个年轻的身份，毕竟她被信任被交付重托太久了，她确实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意识是不匹配现在这个赛场的。

　　也许之后她还是要回到指挥，回到所有人护送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核心的位置。

　　但现在她仍然是繁星的主攻。

　　她应该遵守规则。最重要的是，明白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提升实力，完成技改，而且和繁星一起站在联赛赛场上。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贺启明松了口气，他就知道盛矜并不固执，只要说中了她还是很愿意矫正的，可是他心里还是稍微有点遗憾。

　　他猜测盛矜训练时可能经历了什么，只是不好询问，只能配合她矫正，还好，王越老师之前就在做这个事了。

　　“我和学校了解了一下情况，现在你的意向监护人还没有更换，你有想过拜托一位长辈暂时监护你吗？”

　　这不是必要程序，但是会方便点，贺启明看盛矜反应有点猜到她身体情况其实比当时王越他们猜测得还要不好，但盛矜完全没有那样的表现。

　　但贺启明还是忧虑，但是又实在太过周全总让人觉得她并不在意自己损耗如何的天才，有点慧极必伤那意思，有个监护人在，什么情况会比只有老师考虑得更全面。

　　学校本来想出面，但是军部那里站出来一个更有份量的人，提出了一个贺启明和王越无法拒绝的提议。

　　王越斟酌字句：“你来之前，顾效上尉来电话说......”

　　顾效？老师的亲兵之一？

　　盛矜忽然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听到王越说：“萧元帅的亲兵首领，安漱上将愿意作为这个监护人。萧元帅已经同意了。”

　　王越看着她：“盛矜，你愿意接受安漱上将作为你的意向监护人吗？”

　　【盛矜，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不一样了。

　　她二十七岁时才收她做学生的老师，这一世竟然这么早地就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继见到叶培年，和能与洛翘顾祁同场竞技之后，这是命运给她的又一个惊喜。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