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知道了

目录

升序 倒序

樱桃琥珀 共26章

目录
阅读设置

阅读设置

手机阅读
加入书架
回到顶部

第 19 章

  • 书名:樱桃琥珀
  • 作者:云住
  • 本章字数:5077
  • 更新时间:2024-08-16 18:56:43

  没有什么是不能变的。林樱桃从小戴到大的琥珀丢了,她伤心了很长时间,但慢慢地,她也开始变得习惯。

  大人们说,2001年太不平凡。尤其是下半年。开学仅仅十天,就发生了一件令林樱桃如何都理解不了的灾难。有大人感慨:“炸我们大使馆,撞我们飞机,原来这个美国人自己也会被撞,也会被炸的啊?”

  若论国际形势,林樱桃听不懂,她看到电视机屏幕里浓烟滚滚,大人们似乎在说,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今天美国不被炸,明天受欺负的还是我们。

  很危险,事实上,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不安全。

  “爸爸,双子塔是什么?”

  林电工说:“就是……美国的东方明珠?”

  “就像群百大楼吗?”林樱桃问,她没见过东方明珠。

  林电工苦笑道:“算是吧。”

  美国是一个大而遥远的概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给林其乐的印象就像是《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美国”所代表的一切都是强大的,优越的,却也是邪恶的,是不可战胜的。

  杜尚看着电视新闻直哭,死了好几千人,一个又一个人影从浓烟滚滚的大楼上跳下去,这件事令杜尚怕得发抖。

  蔡方元则目瞪口呆,他瞧着世贸大厦熊熊燃烧,然后轰然倒塌。他张着嘴:“哇,和拍电影似的。”

  余樵站在他们四个人中间,眉头微蹙。“美国空军不是世界第一吗?”他小声道。

  林其乐给蒋峤西省城的家打电话,她想告诉他,不要去美国,美国现在有恐怖分子,死了好多好多人。

  可电话嘟嘟嘟了一阵,仍是没人接听。

  林其乐放下电话听筒,被妈妈叫去吃饭了。

  九月中旬,余班长和林电工开车带厂区里的孩子去市里玩。

  “樱桃,”余班长的大手摸在林其乐脑袋上,他们爷俩一大一小两个脑袋,贴在珠宝专柜的玻璃前,看那一个个琥珀吊坠的价格标签,余班长说,“你看看,想要哪一个啊,叔叔给你买!”

  林樱桃看了一圈,小声说:“我哪个都不喜欢……”

  余班长眉头一皱,笑了,回头看站在他们身后的林电工。

  林电工把闺女搂过来,低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是不是啊樱桃。”

  一群小朋友,一起去吃肯德基,又到游戏厅消磨时光。秦野云想去化妆品专柜看大人用的口红,林其乐却想去音像店看新出的专辑。两个小女孩,谁也不相让。

  最后余叔叔带着余樵,陪秦野云去看化妆品,林电工带着杜尚和蔡方元,陪林樱桃来到音像店门口。

  店门口贴了一张新人男歌手的海报,他最近出了专辑,戴着帽子,是个十分阴郁的模样。

  林其乐站在那海报前,仰着头呆呆望着。

  杜尚瞧林其乐那眼神,说:“这人长得真不……他有我好看吗?”

  林其乐转头和爸爸说:“爸爸,我想买……”

  当天夜里,林其乐趴在自己挂了蚊帐的小床上。没有别的人,只有她自己。她没有听科恩,也没有听孙燕姿,她在听这个看起来很不开心,似乎和她一样有着许多忧愁心事的男歌手的歌。

  杜尚第一次看到周杰伦的海报就觉得超级不顺眼。

  林其乐上着课,偷偷听周杰伦的歌还不算,居然还在竖起来的课本后面,紧抿着嘴,默默无语流下两行清泪。

  “有这么好听吗?”杜尚很费解。

  林其乐一脸悲壮,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郑重其事在数学演草本上抄写周杰伦创作的歌词:只剩下钢琴陪我弹了一天……

  杜尚故作轻松道:“要不你别老听了,你借我听听?”

  把这盘叫做《范特西》的林其乐最心爱磁带借给杜尚的直接后果是,几天后,杜尚突然放弃了一年半来对咏春拳的学习,自己找了根跳绳组装一下,开始研习双节棍的打法。

  国庆黄金周,蔡方元和他妈妈去省城了。回来以后,他专门跑到林其乐家,给叔叔阿姨提了一些省城特产,然后他偷偷告诉林其乐:“我去找蒋峤西了。”

  林其乐迟钝道:“啊?”

  “他家没人,”蔡方元压低声音,“我听说,他现在每天都上奥数班,他爸妈给他报了好几个,从早学到晚,你说吓不吓人啊!”

  国庆黄金周的最后一晚,林其乐想,蒋峤西还在学习吗?

  他还在写奥数题?他坐在哪里写呢。报了好几个奥数班,从早学到晚,真有人这么学习,却从不会头疼吗。

  他……林其乐想,也从来没有想我吗?

  林其乐拿起听筒,下意识就拨蒋峤西省城家里的电话号码。刚拨出去,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特别吵。

  林电工从屋外兴冲冲地跑进来,他被溅了一身大红色的炮仗纸:“樱桃!娟子!走走走!”

  屋外鞭炮声不仅没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了,此起彼伏,炸得脚下地板都在震颤。

  妈妈在后院洗着衣服,跑出来问:“怎么啦?”

  林电工喜不自胜,一脸是笑:“那个,国足出线了啊!”

  妈妈原本还有点惊慌,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要回去继续洗衣服了。

  林电工说:“樱桃,走,娟子,走啊!蔡经理在外面放烟花!”

  林其乐放下没人接的电话。她走出去了,沿着屋前的小路,握紧爸爸妈妈的手。工地宿舍的大街上到处是走出了家门拿着啤酒瓶子庆贺的人,到处是口哨尖叫和大笑。国足出线了,杜尚和蔡方元捂紧了耳朵,余樵从蔡叔叔手里接过一根烟头,懒懒走过去,点着了引线就跑。

  之后那几天,整个群山工地都像是过年。所有人都开心。

  十月,APEC会议在上海举行。十二月,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大人们在反复提起一些词汇,像是“国运”,像是“腾飞”。

  蔡叔叔在酒席上的声音听起来既欣慰,又羡慕。他喝得微醺了,感慨道:“你们这一代小孩子啊,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蔡方元把手伸在饭桌底下玩游戏机,林其乐坐他旁边。听到蔡经理这话,两个小孩面面相觑。

  谁都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林其乐小声催促他:“你接着玩啊。”

  这是他们唯一关心的。

  2002年初,林其乐在群山工地过年。她也开始每一天都开心了。

  工地小卖部的秦叔叔现在恢复得十分好,不靠拐杖,也能慢吞吞走路了。

  “樱桃,买什么啊?”他问。

  “秦叔叔,你现在腿一点儿都不疼了吗?”林其乐问,她把钱拿出来,是妈妈给她买醋的钱。

  “不疼啦,”秦叔叔笑着,从货架上拿醋瓶子给林其乐,这时他突然问,“樱桃啊,叔叔问你个事情好不好。”

  “什么?”林其乐听着。

  秦叔叔犹豫道:“你爸妈……给你定下什么时候转学了吗?”

  林其乐不明白,她问:“转学?”

  秦叔叔说:“我听说蔡经理和余班长家的孩子都已经定下来了。我现在也不是公司的职工了,怕转学晚了,跟不上大部队,把野云的学习耽误了……”

  林其乐拿着醋瓶子回家,还没进家门的时候,她听到爸爸妈妈在里面争吵。

  “要是工地最后还是把你单留在这里,樱桃怎么办?你再去和领导说说啊!”

  大年初四那天,群山市下雪了。

  林其乐和余樵他们在一起堆雪人,她用戴着手套的手团起雪球来,回击余樵砸在她身上的雪块。

  余樵用沾满冰雪的手指使劲儿捏了捏林其乐的脸颊,又冷又疼,林其乐被他捏得呲牙咧嘴。

  “我爸让你初中来我家住,”余樵居高临下看她,“你来不来啊?”

  林其乐也要去抓他的脸,余樵往后一闪就躲开了。

  大人们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孩子似乎都只有接受结果的份儿。

  不过总有例外。

  大年初五,杜尚用他自制的双节棍,把他爸杜永春揍进了医院。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群山项目部。

  杜尚妈妈过去一直犹豫,既拿不定主意离婚,又对丈夫的脾性毫无办法。蔡经理和余班长赶到职工医院的时候,听见眼窝青紫的小杜尚和他妈妈正小声商量:“你想离就离,不想离就不离……反正以后他再打你,我就打他!我不怕他。”

  2002年三月份,中能电厂小学刚开学没多久,蔡方元就把他课桌抽屉里的书都装进了书包。他要转学去省城了。

  放学时候,电厂小学“小四|人帮”走在路上,慢慢回家。

  杜尚和蔡方元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林其乐低头看自己的鞋,一路上也不吭声。

  “林其乐,”几个人在工人俱乐部前分开的时候,蔡方元忽然说,“你怎么也不和我说话。”

  林其乐这时才抬起眼来。她今天分外安静,摇头。

  “你看你那眼,”蔡方元一脸怪笑,又是要嘲笑林其乐的样子了,“红得和兔子似的。”

  杜尚在旁边劝:“樱桃,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你才是兔子呢……”林其乐没忍住,一下子就哭了。她双手拽着书包肩带,走过去抬腿就踹了蔡方元一脚。

  蔡方元刚才在笑,这会儿挨了林其乐一脚,还笑。

  “你哭什么啊!”蔡方元喊,有点手足无措了。

  四月,林其乐在家里吹生日蜡烛。她满十二岁了。

  余班长咬了一口林其乐分给他的蛋糕,说:“闺女,初中到省城来,上叔叔家住吧?”

  余樵的妈妈也说:“家里两个男孩,快烦死了,樱桃来陪阿姨解解闷!啊?”

  大人们都在起哄,林电工笑着问:“樱桃,想不想去啊?”

  “我不……”林其乐黏在爸爸妈妈身边,撒娇似的讲。

  余家人多,搬家都要分成两拨。余奶奶四月十六号就走了,同去的还有邹阿姨,以及小表弟余锦。家里就剩下了余樵父子俩,他们便干脆到林电工家来蹭饭。

  入夜,余樵坐在林其乐的小床边,翻林其乐床头那本《怪盗圣少女》漫画。

  “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他不明白林其乐怎么这么爱看漫画书。

  林其乐嘴里塞满了虾条,说:“你懂什么啊,比你那体育报纸好看多了!”

  余樵扭过头来瞧她,见林其乐嘴巴里鼓鼓的。

  在他跟前,她一直都“很不像个女孩儿”。

  “你多大了,还想要黏着你爸妈多久?”余樵问。

  林其乐一愣,咽下虾条:“怎么了?”

  “你爸妈其实想让你去省城,你知道吗。”余樵说。

  林其乐沉默了会儿。

  “可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她说。

  余樵在夜色中出了林其乐的家门。林其乐追出来,想说再见。“余樵!”她喊。余樵头也没回,手举起来摆了摆,权当道别。

  六月份,中能电厂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正为毕业考试紧张地准备着。

  杜尚告诉林其乐,他爸和他妈去省城办离婚了。

  林其乐坐在包裹着黑色保温材料的暖气管道上,问:“为什么一定要去省城办?”

  杜尚坐她身边,想了想:“因为我妈的户口在贵州,我爸的户口在省城。”

  林其乐不说话了。

  自从新年一过,林其乐感觉杜尚仿佛一夜长大。就像孱弱的少年一朝屠龙,终于驱散了头顶终年不散的阴云,他将要成为英雄了。

  杜尚捏着手里那盘《范特西》的磁带:“我爸在省城的房子也给我和我妈了。”

  林其乐“嗯”了一声。

  别的朋友都不在了,只剩他们两个。连群山工地家属大院这几个月来也搬走了不少人。大人们说,这里的项目即将结束,只剩收尾工作了。

  杜尚坐在林其乐身边,突然哼起了一段旋律。

  林其乐听出,那是周杰伦磁带里一首歌的前奏。

  杜尚嘴里絮絮叨叨唱起来了。

  如果他有一双翅膀,随时出发,他就会带他的妈妈走了。

  “我发现还是中国话唱起 Rap 来有意思,”杜尚摇头晃脑,对林其乐笑,“以前 H.O.T 的歌词,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其乐又“嗯”了一声。

  “杜尚,”林其乐轻声道,“这盘磁带就送给你了。”

  杜尚一愣:“不,我本来想还给你——”

  “我又买了一盘。”林其乐说。

  杜尚看她。

  “蒋峤西转走的时候你哭,蔡方元转走的时候你也哭,余樵转走了你还哭,”杜尚顿了顿,笑了,“我转走你就别哭了吧。”

  “嗯。”林其乐点头答应他。

  “那等我去了省城,我就去蒋峤西家门口替你堵他去!”杜尚说,边说边撸袖子,“我就,我就问他,你凭什么不给我们樱桃打电话?”

  六月末,中能电厂小学的毕业考试结束了。

  放学路上,林其乐独自一人背着小书包,往家的方向跑。

  她一进门就喊:“爸爸!妈妈!我的分数够上群山一中了!”

  林电工夫妇作为留守工地的最后一批人,如今的生活有太多不便。因为工人们都分调到其他工地去了,宿舍区提前开始了拆迁。

  食堂关门,医院歇业。人一少,连大院外面那条街上的烟酒食肆早点摊也跟着搬的搬,拆的拆。

  现在买个东西,还要专程去趟市里的商场。林爸爸听到这个喜讯,高兴得一把把樱桃抱起来了,他看着成绩单,回头说:“娟子!今晚去市里吃顿火锅吧,这得庆祝庆祝啊!”

  妈妈赶忙打电话,给省城的余班长家。她对老同事兴奋道:“哎,对!能上一中了!”

  林樱桃坐在镜子前,摘下皮筋,重新给自己梳头发。她把辫子扎好,虽然还有点歪歪斜斜的。她穿上夏天新买的连衣裙,蹬上红色小皮鞋就准备出门。

  妈妈在后头锁门,爸爸说:“樱桃,慢点儿走!”

  林樱桃在前面走得超快,给爸爸妈妈当引路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