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阴冷的气息从他的后背直入胸襟,川娃浑身打了个冷颤,猛然醒来了,屋里仍然是昏暗的,只从门上面的格子小窗里透出一点光亮,让人隐隐约约觉得,天亮了。
他才发现自己的鞋都没脱,就在森爷的炕上和衣而睡了一夜,睡着了不觉得,此时醒来的他直觉的难闻的味道阵阵传入自己的鼻腔,令人作呕。
他快速起身,发现屋里无人,显然森爷出去了。
回想起昨夜的事,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转过头一看身边真的有个黑色的布包,齐齐整整摆着,“真的,真的,不是做梦啊!”
他掀开门帘,走出去透透空气,在门口伸了伸懒腰,突然想到了什么,把目光注视在那个透出神秘而恐怖气息的偏房上。
阳光此时正对在那间屋子上,糊满了白纸的窗户和木制的门都被关的严严实实,还挂着一把铁锁,什么都看不到。
看来这间屋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去过了,门前挂上了蜘蛛网,那腐旧的墙体和门框上沾满了不知干涸多久的血迹,从前自己看到的油渍看来也没有任何人清理过,虽然表面覆盖了一层灰土,却依然在阳光下泛着黑黢黢令人不适的光。
院内安静极了,他打算向他告个别离开了。
“森爷,森爷,”他在院子里站定后喊了两声,无人应答。
正在出门时,森爷推开小木门提着一小桶水进来了。
虽然是很小的一桶水,但由于他身体的原因,脊背佝偻着,一步一挪往前走,川娃看他快要跪在地上的感觉,赶忙上前接住了他手中的水桶。
他好奇地问道:“咦,森爷,你从哪里打的水,是大庄河吗?那么远的地方,你能提着一桶水走过来,可真够累的吧!”
“嘿嘿,”森爷的五官挤在一起笑了,他的眼睛很小,鼻子上的肉很多,胡子全部是白的又长又乱,都已经将嘴巴快要遮住看不到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止你不知道,所有林家庄村的人都不知道,走,我带你去看看。”森爷说起这个像是自己发现又独守的秘密宝藏一样,满脸得意。
“水,地下水?”川娃心中十分疑惑,他决定跟他去看个究竟。
他想上前扶着森爷,但森爷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娃,不用,不用!”
川娃只好做罢,跟着慢吞吞的他出了门下了小土坡,又拐到小木屋的墙后面去,由于一棵有点歪斜的大柳树将这里遮的严严实实,常年没有光照,阴暗潮湿。
一拐到墙后面,就看到还有个小小的山包,上面同样长满了树木和杂草。
在那小山包的半腰上,竟被挖开了一个大坑,坑里蓄满了水,坑底的一块大石头下,竟然还汩汩往外冒着水,常年浸润着这片山头,所以这里的草木格外茂盛。
“呀,这里,这里竟然还有一眼泉啊?”川娃不可思议的叫到。
“是啊,要不然,我会选择住在这里多年吗,大庄河离我太远,如果在那里担水吃的话,可就太麻烦了。”森爷慢吞吞的说道,眨巴了一下眼睛。
川娃看到这座小山包很多地方都有被人为翻动过的痕迹,于是问道:“咦,怎么这座小山包感觉不像天然形成的,反倒像人工垒起来的啊?”
“没有,没有哩,就是这个样子的!”森爷遮遮掩掩的回答道。
川娃不想再将时间耗在这里了,三天的假期,今天就要到了,他务必今天晚上之前要赶回安南市,所以,对森爷道:“我要回去了,森爷,下次再来看你啊!”
森爷迟钝木讷的偏着头看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道:“哦,你要回去了,走,你扶我回屋里!”
前面不让扶,这会又主动要川娃扶他,不知道搞什么鬼,川娃没有多想,将他的胳膊扶住,慢慢又走回了院子。
森爷回到了屋里,拿出那个黑色的布袋,交到他的手上:“娃,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那样我死也安心了。”
川娃还在犹豫呢,森爷已经下了逐客令:“好了,你要回就回吧,我也不再拦你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希望你过段时间能来一趟!”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来,但川娃依然点点头道:“好啊,我能来尽量就来了。”说完拿着钱走出了院子。
走了很远,他转过身朝木屋看看,发现门口那个黑黑的身影此时就像一根黑木棍立在门口,看不清轮廓。
他和他的小木屋,还有屋后的小山包、泉眼,再一次深深刻在了川娃的脑海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知道些什么,但一回到林家庄村,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一样吸引着他,使他忍不住要来看看。
此刻,兜里鼓鼓囊囊装着那两沓钱,想着自己在灶台墙壁中发现的金条,巨大的喜悦完全占据了内心,他川娃,发了。
简单的收拾之后,川娃打算要回去了,临走之前,他还想去母亲的坟头上看看,便先进了山,打算出来后直接去公路边坐车了。
路上遇到了好几个熟识的乡亲,他只是简单打个招呼点点头,更何况有些人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顺利的进了山,他找到母亲的坟头,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远处有个人趴在另一个坟头上哭的伤心,他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一会转过头看看,一会转过头看看,好像认出了那是谁,便走了过去。
“东东?”川娃弯下腰试探性的喊了一声,那人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像是被吓到了似的。
川娃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沾了泥土,好几年没见,东东显然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但稚气未脱,脸被晒得黝黑黝黑的。
东东也看到了川娃,眨巴眨巴眼睛道:“咦,川娃哥,你怎么在这里,我听我爹说你回来了,没想到我们竟然能在这里遇到!”
川娃笑了笑道:“是啊,我回来了,回来看看,好几年没有给我妈上坟了,所以今天便过来了,你怎么在这里啊,今天也不是什么祭祀的节日啊?”
“我……”东东出了一声,便有点哽咽了。
川娃见状,便安慰安慰他:“别难过了东东,什么样的现实也要接受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现在你都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调节情绪了,以后还要撑起一个家哩!”
“可是,这么多年了,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我妈,我发过誓的,一定要将凶手找到,为我妈报仇的,所以才打算以后报考警校,我爹和连香婶自从结婚以来,我们家多了好几口人,日子过得更加困难了,再加上爹受伤看病吃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来钱了,妹妹还小,不能让他不上学,我想放弃学业把机会让给妹妹,但是一想到心中的理想和立下的誓言,就感觉心里很难受很难受,还不能在家里表现出来,这才打算跑到妈的坟头上诉说诉说,唉!”
“川娃哥,是不是你都要嘲笑我了,一个大小伙子还因为这事儿掉眼泪!”
川娃笑笑道:“嘲笑,如果说你这样也值得被嘲笑的话,那我早就无地自容了。”
“你是没见过我流眼泪的时候呢,唉,谁能没个伤心事,谁能没有流泪的时候呢?说实话,我还是很羡慕你的,最起码有个家,有爷爷奶奶的疼爱,有父母兄弟姐妹,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挨饿也没人管啊,呵呵……”
他自嘲的笑笑,和东东一边走在出山的路上,一边聊。
东东十分好奇他在外面的生活,不住的问这问那。他便一一解答,看着东东脸上的崇拜表情和渴求外面世界的样子,川娃忽然觉得自己在村里尤其是比他小的孩子眼里,形象高大了不少。
他在心里默默想道:看来自己当初离开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一直在这里耗下去,说不定现在还整天蓬头垢面的放着一群羊,过着别人爱答不理的生活,现在的情形,完全就是之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
在谈到东东的学业时,听说他每次考试都是班级里前十名的成绩,小小年纪心里就装着一个大大的梦想,可是,现实生活条件的限制,却迫使他不得不重新为自己的人生做规划时,川娃沉默了,他的心里此刻做着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究竟是把钱留下来以备以后不时之需呢,还是现在拿出来送给更有用的人,他左右摇摆。
最终,感情的天平向着后者倾斜了,“这可是一个孩子的梦想、前途、未来,说啥也不能毁了。”他在心里默默想道,并下定了决心。
哥两聊的挺投机的,东东羡慕川娃可以自由自在闯荡在一个他未知的新世界里。川娃羡慕东东在学校的一切,能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和前途。
他们像是两块磁铁一样互相吸引,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村庄上。
“你去我家坐坐吧!”川娃对着东东说道。
东东显然是十分想去的,但是怕家里人担忧,他出来时间已经很久了,奶奶应该已颠着小脚满庄子找他了,所以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能下午去你家吗?川娃哥。”
“下午,哦,这,不行的,我打算回家稍微歇息一下就要去市里了,走吧,我不会耽误你的时间的!”川娃又一次热情邀请道。
“那,好吧!”东东做了决定,答应了。
他们走进川娃的家,东东四处张望着,“川娃哥,以前就你一个人在家里住啊?”
“是啊,要不然还能有谁和我一起住呢?呵呵……”
“唉,这么说来你真的是有点孤单的,那时候我也小,什么都不懂,而且你经常去山里放羊,也从来不和我们任何人说话,我们总是看到你就远远躲起来,总是感觉和你不熟悉一样的。要不是今天咱两碰到了一起,说不定这辈子也就擦肩而过了,唉!”东东有点相见恨晚的说道。
“呵呵……你说的对,那个时候的我确实太自卑,也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放出来,所以才没有人和我来往一起玩。但现在的我不同了,是外面的世界让我知道了社交关系的重要性和人生不能做一只井底之蛙。”
川娃看看时间已差不多了,如果再迟了说不定等回到市里就又到晚上了,他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着东东道:“你等等啊,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什么东西啊?”东东既好奇又一头雾水的问道。
“哎呀,别着急,待会你就会知道了。”
“好,”东东答应了一声,十分期待的向他看去,他又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灰蓝色的被用报纸包裹着的东西。
轻轻打开后,东东一眼看到里面的钞票“哇哦……”不可思议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满脸都是惊讶。
他围着川娃直转圈,不停地说道:“哇,厉害,川娃哥好厉害,竟然能挣到这么多钱!”
“是吗,我不厉害的,钱才是厉害的东西,可以帮你实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也可以毁了一个人和他的家庭,关键是看如何去利用它了。”
“现在,我打算把它送给一个最需要的人,那就是你!”川娃看着东东眼神坚定。
“我……”东东惊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即眼圈又红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川娃哥,你,你就是我的大恩人,这辈子等我上了学出人头地了一定好好报答你,这钱就算是借我的!”
川娃赶忙扶起他,点点头道:“我也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前途,努力大胆去实现你的梦想吧!”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对不起,森爷,暂时借你的钱一用,等我回市里就给你补上!”他心里想道。
风扬起一片沙土,川娃挥挥手告别东东,告别亲爱的村庄,任由汽车带着他远离,漂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