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纠可会拔火罐了。
下手稳落罐准,通经活络,不疼不烫还舒服。
还没进穿书局那会儿,祁纠打过不少工,在中医馆兼职的时候,不少人千里迢迢来找他拔罐。
可惜叶白琅不识货,不乐意就算了,还想去拿拐杖打他。
可能还是不太相信中医的博大精深吧。
祁纠有点遗憾,单手捞起还想抓拐杖的叶白琅,放回床上,扯过堆在一旁的棉被。
“别生气。”祁纠蹲下来,把叶白琅专心裹成球,“不想就不拔。”
祁纠有十二个金手指,总能找到机会,往叶白琅身上插一个:“十一个小时呢,不着急,再想想别的。”
叶白琅被他按着,似笑非笑仰头,语气古怪:“……不着急?”
保镖被留在了门外,没有叶白琅的吩咐,不敢贸然进来,却不是吃素的摆设。
叶白琅垂着视线,思索要不要叫保镖进门——他发现自己更想弄清楚这骗子要玩什么把戏,索性不再多费力气,仰在床上任由祁纠折腾。
“也有点急。”祁纠实话实说,他这个角色的剧情杀有点棘手,系统刚补全设定,正躲在垃圾桶里给他狂刷弹幕。
“我脑袋里长了东西,活不长,日子还不好过。”
祁纠边念自己的角色设定,边往叶白琅脑后加了个枕头,帮叶白琅把散乱的碎发抿到耳后。
祁纠跟他讲实话:“治不好了,你越早下手,我越能少受点罪。”
他手上还有几十单呢,要是这一单前途渺茫,耽搁十一个月就是纯赔本,还不如十一个小时就被主角弄退场。
当然,要是能符合法律地安全退场就最好了——不然他还得按照局里号召,大义灭亲,举报叶白琅,封掉这本书。
祁纠在中医馆学了不少,不光是拔罐,按摩也挺拿手。他看体位挺合适,忍不住手痒,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叶白琅的穴位。
在不会引起剧情BUG的前提下,闻栈的数据被最大限度调整到了和他一致。祁纠的手颀长有力,指腹温暖干燥,覆着层干净的薄茧,很适合按摩。
叶白琅一直有严重的头痛,莫名被这种不急不缓安稳力道缓解,嗤笑一声:“哦。”
闻栈大概是的确破罐子破摔,连谎话也编得一塌糊涂,再往前十年,绝症这种借口就过时到没人用了。
“真惨。”叶白琅抬起手指,冰凉纤细的指尖像是毒蛇吐信,沿着祁纠描摹,“那你该求我……栈哥。”
他没再演那个满脑子恋爱的残疾废物,所以在叫闻栈的时候,也只余冰冷讽刺。
叶白琅眯起眼睛,似是顽劣心起,一下一下轻点祁纠喉结。
祁纠被他闹得没法,握住那只没完没了捣乱的手,呵了口气,往胳膊肘里随便一夹:“别乱动,你头不疼?”
为了方便安插金手指,他们这些运送专员能随时查看主角设定。叶白琅吃的那一大堆药,不说肝肾毒性,对脑神经也没半点好处,无异于饮鸩止渴。
长久服药下,叶白琅的神经系统只怕早已濒临崩溃,幻觉幻听还是其次,稍有剧烈刺激,就可能全面崩盘。
祁纠来送的金手指里,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比重,就是把叶白琅这个毛病想办法治好的。
小小年纪,脑子里又没像他一样长东西,这么瞎吃药怎么行。
……再说了,脑子里长东西是穿书局十大经典剧情杀之一,发病隐蔽,适用场景广泛、调节范围宽松,谁用了都说好。
怎么就过时了?
叶白琅是不是对他有意见,又看不起拔罐,又看不起经典剧情杀?
祁纠对自己的每份工作都挺满意,也挺有职业荣誉感,往指节呵了口气,照着不知为什么开始发呆的叶白琅脑门就是一下。
叶白琅吃痛回神,先是错愕,继而怒意就腾起来:“你——”
“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全扔了。”祁纠想好自己要许什么愿了,“你重新去检查一下身体,让医生给你制定个康复计划。”
然后他就能顺势让系统伪造个上级专家邮箱,联络医生,把专门针对叶白琅的调理计划全发过去。
然后就能把健康金手指插叶白琅身上!
计划通!
祁纠已经让了一步,不给叶白琅拔火罐了,叶白琅也该让一步。
祁纠低着头,看着一动不动的瘸子小家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叶白琅?”
叶白琅在他的声音里打了个激灵。
有那么一瞬间,在那双昳丽却晦暗的漆黑眼瞳里,祁纠窥见由骨髓蔓延上来的憎恶痛恨。
但也只是一瞬,叶白琅就弯起眼睛,乖乖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栈哥。”
“你怕死。”叶白琅轻声说,他仰着头,笑得很漂亮,光却同阴郁深黑的瞳孔绝缘,“所以你在我这里卖乖,演戏……演你关心我,想打动我。”
叶白琅同他耳语,缠在祁纠脖子上的手臂细瘦,微微发抖,像是害怕。
可祁纠知道这跟害怕全不沾边。
这种悸颤是异常兴奋和用力过度导致的。叶白琅已经见过血了,撕咬过猎物、剖开过猎物皮囊的狼,永远不会再忘记这种感觉。
仿佛走在万丈悬崖之上,一步粉身碎骨,一步无限风光。
祁纠握住勒在脖子上的手臂:“去不去医院?”
按照这个的力道,叶白琅不是想勒死他,就是想睡了他。
这两项都不是他的业务范围。
他的工作是把十二个金手指插叶白琅身上。
“不去。”这狼崽子跟他装乖,轻声软语,夹着尾巴往他怀里贴,眼睛却盯着他的喉咙,“我不想去,栈哥,我不像你……”
叶白琅不像闻栈,他没那么怕死……
叶白琅之所以活着,只是为了让那些盼着他死的人不顺心,他想恶心他们,想看他们挣扎乞怜。
这个计划很顺利,唯一没有按叶白琅计划走的变故,出在这个骗子身上。
闻栈不该自作聪明。
如果闻栈就老老实实演戏,和以前一样陪他打发时间,叶白琅并不介意一直养着他。
叶白琅瞳色幽深,他垂着视线,尚且在沉吟,忽然听见祁纠对他说“冒犯了”。
原本覆在手臂上的力道骤然强悍,叶白琅心头一凛,绞住祁纠脖颈的手臂正要收紧,已经被那人干脆利落掰开。
叶白琅的瞳孔倏然收缩。
闻栈根本没有这样的身手!
那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混子,叶白琅跟了他四年,早将他的底摸透,这才会一个人毫无防备地进来。
……这混账骗子怎么可能演到这个地步?!
闻栈怎么敢?!?
被欺骗的盛怒几乎冲没头顶,叶白琅胸口剧烈起伏,正要命令保镖闯门将人拖走,余光却窥见探向自己的手臂。
叶白琅的瞳孔收缩,呼吸毫无预兆地急促,死死咬住牙关。
他太过大意了。
他一直以为……闻栈是个早被烟酒美色掏空,把身体玩废了的浪荡混混。
他以为自己能轻易收拾了闻栈。
可眼前这人和他记忆中截然不同,原来这人也在和他演戏,这个人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他就该提前派人解决了这个骗子……
祁纠的力道忽然缓下来。
“加油!”系统摇着旗,忍不住着急,“他要挣脱你了,你在干什么?”
祁纠不是来比赛格斗的,他蹙了下眉,没收系统的拉拉队旗和哨子:“叶白琅不对劲。”
叶白琅仍在挣扎,死死攥住祁纠伸向自己的手臂,力道大得异常,手指在过度用力下显出青白,深陷进祁纠的皮肉。
他瘦得惊心,衬衫在争斗下蹭掉扣子,衣摆掀开,只剩漂亮皮囊覆在骨头架子上。
皮囊也不尽然漂亮,那上面有斑驳的丑陋伤痕。
“叶白琅。”祁纠轻拍他的脸,“叶白琅?”
叶白琅耳边尖锐嗡鸣,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胸口起伏不定。
门外变得嘈杂起来——守在外面的保镖听见动静,担心是叶白琅遇到了什么危险,正一边高声询问,一边重重砸门。
祁纠不介意和保镖较量身手,但他凭直觉猜测,叶白琅现在未必想要保镖进来:“开门吗?”
叶白琅知道他没有钥匙,纵然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也依然不忘了嘲讽祁纠,呛咳着嗤笑:“你——”
他话还没说完,看见祁纠手里的那把钥匙,瞳孔错愕地颤了颤。
“刚在你口袋里借的。”祁纠说,“你要想让我开门,我就去开。”
叶白琅死死咬着牙关,勉强支撑着不狼狈失态,匪夷所思地撑着心神,凝定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这次是真弄不清……闻栈到底在想什么。
他发病了,剧烈的幻视幻听挤进脑海,扰乱现实,这是他咎由自取——他没想到闻栈居然也会愚弄他,没有提前考虑到,闻栈居然不是个任人宰割的草包。
闻栈拿到了他的钥匙,就该去开门,让保镖来处理发病的他,然后趁机逃之夭夭。
可闻栈不光不跑,还在这问他这种蠢问题……难道闻栈就不怕自己真解决了他?
叶白琅用力咬下舌根,靠尖锐的疼痛集中不停溃散的精神,他胡乱取出药盒,倒出一把药就要往嘴里塞,却又被这个处处碍事的骗子拦住。
“放开……放开!”叶白琅低声嘶吼,冷汗彻底紧透了衣服,不受控的烦躁迅速聚积成戾气,“闻栈——”
“嘘。”祁纠拿肩背压制着他,任凭他连踢带踹,“你不想被外面的人听见,对吧?”
叶白琅筋骨悸颤,瞳孔恍惚一瞬,喉咙里泛出血气。
祁纠盯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帮忙翻译:“不想。”
叶白琅不想让保镖进来,不想被人知道有病,不想被送去医院。
叶白琅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抢下来叶家的人是个精神病,是个随时可能被抓住软肋的疯子。
“那就不开,你也不能乱吃药。”祁纠把钥匙和药盒一起收走,放在窗台上,“忍一忍,深呼吸……忍一会儿。”
金手指外卖的用处,本来就是为了帮主角升级。
他能看到叶白琅的身体状况监测,明确知道眼下怎么做,才会对叶白琅最有好处。
祁纠用外套把叶白琅裹住,隔着外套抱住叶白琅。狼崽子发疯的时候力气相当不小,几脚踹在他身上,又呜咽着撕咬他的皮肉。
祁纠被他咬饿了,找系统定了只烧鸡,他耐心地等叶白琅的力气耗尽,挣扎渐弱。
每次都用药压制,只会让恐惧甚嚣尘上,直至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白琅要先去看那些幻觉,看清楚,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然后才能谈及治疗。
……
叶白琅瘫软在那个骗子的手臂间,胸口绝望起伏,激出血色的漂亮眼睛睁得极大,盯着那张脸。
闻栈的脸变得模糊,变成狞笑的狰狞面孔,有人贪婪地打量他,有人朝他伸手,有人满意地掰他的下巴,让他把喉咙亮出来。
面孔扭曲旋转成漩涡,吞噬灵魂,地狱的毒焰炙烤。
“去死。”叶白琅瞳孔失焦,他拼命挣扎,想要扒净那些被弄脏的皮,含混着诅咒,“去死,去死,去死……”
让他毁掉那些人,要么毁掉他自己……要么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不行,我不是来干这个的。”那个可恶的、该千刀万剐的骗子遮住他的眼睛,很耐心地回答。
在吞噬尽一切的白茫里,叶白琅胸口震颤,不屑哂笑:“你来……干什么?”
“我负责让你活着。”祁纠说。
叶白琅窒住。
一双手把他从过往里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