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拐杖冰在祁纠喉咙上。
祁纠下意识动了动,被叶白琅扯住衣襟,状似乖顺地贴上来。
纯黑色的呢绒风衣料子挺括,外面的天气多半很冷,叶白琅的肤色有种不正常的苍白,偏偏又像一无所觉,只仰头看着祁纠。
……
还在一起的时候,闻栈没少让叶白琅陪他。
叶白琅但凡干点正事,闻栈就三拦四阻、不停打岔。要是叶白琅不听他的,不陪他去玩,闻栈就摆脸色发脾气,能冷上叶白琅好些天。
叶白琅没有社交、没有朋友,没有任何工作经历,藏在闻栈身后深居简出,畏畏缩缩沉默寡言,大了几号的帽衫永远遮着眼睛。
——这当然也是雇主安排的。不少人希望叶白琅变成什么都不会的废物,盼着叶白琅摇尾乞怜,长成条只会翻垃圾流窜的野狗。
“我没敢耽搁,一忙完就过来了。”叶白琅收起手杖,低声解释。
叶白琅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很温顺地向前倾身,往他怀里贴。
祁纠没遇过这个,拄着窗框尽量后仰,留出礼貌的安全距离:“那个,叶先生,授受……”
祁纠在屋里三天了,本来暖暖和和,只觉得一块冰坨钻进胸口,冻得脑仁生疼。
叶白琅的瞳孔骤然暗下来。
外头的人说叶白琅没有感情,这话其实有几分依据,那双眼睛里伪善的薄冰轻易就能破裂,只剩下不见底的幽深冰水。
脱下伪装以后,叶白琅看人的视线,要么像是在看猎物,要么像是在看死物。
系统抱着主角黑化水平探测器,被飙升的数值吓得一哆嗦,迅速伪装成没用的废纸团,直奔垃圾桶。
祁纠身怀十二个金手指,还指望从叶白琅身上拿提成,当猎物勉为其难,不能当死物。
祁纠低头,看着瞳孔幽深的叶白琅,叹了口气:“……冒犯了。”
这多不合适。
他来应聘金手指运送专员,接受任务培训的时候,也没说还得干这个。
祁纠慢吞吞往回挪,做足了心里建设,生硬地抬起一只手,虚抱住胸口的大冰坨。
说来也怪,叶白琅被他抱住就变得温顺,靠在他肩头,额头贴着他的肩膀。
从祁纠的角度,稍一低头,不止能看见苍白漂亮的眉眼,还能看见叶白琅从领口露出的一小节脖颈,细瘦脆弱,单手就能拗断。
叶白琅从娘胎里就没被好好对待过,从鬼门关里被生出来,又是不见尽头的磋磨,瘸着的腿扭曲变形,被裤腿遮的严严实实。
“栈哥,你别生气,我陪你去玩。”叶白琅说出的话像是讨好,伸手牵他的衣袖,“你想去哪玩?”
金手指里有个游泳健身,祁纠正盘算着怎么塞给他,盯着叶白琅的脖颈,还在琢磨这小身板到底能不能拔火罐:“……啊?”
叶白琅摸他的喉咙,手指冰冷,像条细索:“你想去哪玩?”
祁纠心说去中医馆拔火罐,话到嘴边又刹住,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叶白琅这人古怪,他靠在祁纠的怀里,重复刚才的话,语气一模一样,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金属拐杖却已经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祁纠的膝盖。
在祁纠和系统接收到的剧情里,有个私生子,曾经让叶白琅跪在地上扮狗爬,捡地上的东西吃取乐。
后来叶白琅夺下叶家,听说那纨绔败类就是脚一滑,摔到了这柄金属拐杖上,碎了膝盖骨。
叶白琅胎里弱,长得坎坷,力气自然不足,拐杖抵在祁纠腿上,像狼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
祁纠工作惯性太强,又开始忍不住琢磨带叶白琅上器械练力量,被系统击中脚后跟才回过神:“不出去玩。”
他得严肃。
这次的情形特殊,系统一时半会又联系不上总部。
没办法退出剧情,有什么变故都得自己扛着,不到万不得已,祁纠还是不想让叶白琅拿自己练力量。
“不出去玩。”祁纠没在意叶白琅倏然幽深的瞳孔,他连真狼都训过,想来不会差出太多,“坐。”
他的态度过于离谱,连叶白琅也没立刻反应过来,错愕盯着他。
祁纠不缺耐心,抬手按在叶白琅头顶,往后脑捋了两下。
他这屋里温度本来挺合适,叶白琅穿的风衣太厚,反而隔绝了暖气,所以才这么长时间都暖和不过来。
祁纠接过叶白琅的拐杖,放在窗台上,解开风衣系得结结实实的黑蝶贝扣,把叶白琅从里面剥出来。
叶白琅被他解到第三颗纽扣,才回过神,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这句话没装,叶白琅阴郁盯着祁纠,声音冷得病态:“放手,闻栈——”
“我不叫闻栈。”祁纠力气比他大得多,挪开那些冰冷细瘦的手指,继续替叶白琅解扣子,“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祁纠。”
这没什么不合理,闻栈就是个骗子,专门被编出来骗叶白琅,名字、身份、感情……什么都是假的。
至于闻栈本来的真名叫什么,他爱叫什么叫什么,祁纠现在人已经被卡在这个设定里了,就决定叫祁纠。
……
祁纠主动伸手:“叶先生?”
叶白琅充耳不闻。
他没理会祁纠的话,只是定定看着祁纠,黑瞳愈深,眼睛里杀意酝酿。
——留下闻栈,是因为这个骗子,还能给他解一解闷,打发打发时间。
闻栈不想演了。
那就没用了。
对这个变化,叶白琅并不意外,他当然知道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都别有用心、各有所图。
可惜闻栈脑子不清醒,要是乖乖陪他解闷,未必不能从他这得到想要的钱。
叶白琅的手收进风衣口袋。
那里面有支镇静剂,既然闻栈不想过现在这种日子,他也不介意把这个人手脚都锁住,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抽出点时间来,一点一点折磨……
“犯法。”祁纠说。
叶白琅根本没出声,莫名其妙看他:“?”
祁纠叹了口气,索性撸袖子上手。
叶白琅的手藏在口袋里,还没碰到针管,人已经被祁纠从风衣里剥出来。
叶白琅的瞳孔倏地缩了下,脸色骤变,不及开口,已经被祁纠架着肋下端起来,举到眼前端详。
叶白琅:“……”
“这分量。”祁纠举着他掂了掂,“你不吃饭吗?”
叶白琅胸口起伏,看向祁纠的视线诡异莫名,盛怒着挣扎:“放我下来!”
祁纠怕他咬自己,边哄边顺毛:“放,放。”
叶白琅在风衣里只穿了件衬衫,比刚才还冰手,瘦得脊骨突出,青白伶仃。
祁纠把他放在床上,冻得往手心呵了口气,扯过棉被三两下给叶白琅裹成了个粽子。
“你家有秋衣秋裤吗?”祁纠问。
叶白琅大概没工夫关心秋衣秋裤,他万万想不到这骗子胆大到这个程度,明明已经落在了自己手里,居然还敢这样胡作非为:“闻栈,我告诉你——”
那就是没有。
祁纠叹了口气,把手伸进棉被,摸了摸叶白琅的尺码。
现在这些年轻人,为了耍酷,一个两个宁死不穿秋衣秋裤,天寒地冻地往外跑,等老了才知道遭罪。
幸好剧情里的钱都只是一串数字,为了他真金白银的提成,他回头得从系统那敲诈点数字,给叶白琅买套秋衣秋裤。
“我不叫闻栈,那是骗你的,都是生意。”
祁纠记下尺码,蹲下来,平视大概是被自己摸懵了的叶白琅:“我是干这个的……骗子,演戏,收钱骗人。”
这事早晚得说开,祁纠扒拉了两下地毯,找到那张被撬卷边的银|行卡,递过去:“不要了,给你,五百万。”
叶白琅的瞳孔动了动,看着那张破破烂烂的卡片。
他的脸上还挂着笑,眼睛弯着,很漂亮,不该沾那么多腌臜鲜血的漂亮:“……哦。”
“五百万。”叶白琅用手指夹着那张卡,慢慢重复,他好像觉得好笑,眼睛里又扭曲出淬了毒的恨和阴沉。
“我原来值这么多。”叶白琅伸出手,扯着祁纠的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玩,“我都……不知道。”
他没做过这个,有点生疏地靠近祁纠,在祁纠耳边吹了口气。
祁纠被他吹得一激灵,起身大步后退。
罪过。
祁纠不是干这个的,他用脚后跟踹系统,催系统快联系总部救他。
系统联系不上,伪装成废纸团,一动不动装死。
叶白琅笑着弯下腰,他跳下床,扶住祁纠的肩膀,和这个败类人渣十指相扣:“生意,演戏,骗子。”
祁纠的身体绷着股暗劲,并不想和他靠近,这并不让叶白琅意外。
他知道闻栈根本不喜欢自己。
但从另一个角度,闻栈应该是对他有兴趣的,当初要不是叶白琅防得紧,有几次都险些被灌醉。
叶白琅曾经偷听过闻栈和别人聊,闻栈跟那些人说,他挺带劲的。
叶白琅笑了一声,他也知道自己带劲,野,残废,贱骨头。
有的是人喜欢这一口。
当初那些私生子里有人想把他卖去给人当玩意儿,幸好闻栈来了,他得以趁机装成一个满脑子恋爱的废物。
……所有人都一样。
叶白琅眼底暗沉,把反胃的冰冷感触嚼碎了,无声咽下去。
所有人都一样。
闻栈也好,祁纠也好,什么都无所谓。
“这么缺钱吗?”叶白琅贴着祁纠颈间的皮肤,同他耳鬓厮磨,轻声问,“要钱干什么?”
“治病。”祁纠活用设定,“我的身体有点毛病,不治的话,还能活十一个月。”
——这话半真半假,这种情节属于剧情杀,不论闻栈怎么折腾,十一个月后他都会死,这个角色都一定会准时退场。
祁纠不指望叶白琅能相信“我是一个来自异乡的游魂,阴差阳错上了你王八蛋前男友的身”这种鬼话,但他走不了,又有任务,就只能想办法把剧情合理化。
但这种小说横行的年代,绝症梗大概也泛滥了。
叶白琅笑得趴在他肩膀上,眼睛却漆黑冰冷,无疑半点都没信:“栈哥。”
他依旧这么叫,抬手摸祁纠的耳垂,满意地看这个撒谎成性的骗子在自己手里打哆嗦:“要是你还剩下十一天……不,十一个小时。”
闻栈变得不好玩了,他不想留下这个人了。
叶白琅会在十一个小时以后让他消失,看在过去半真半假的那段情分上,不会受什么罪。
“还剩下十一个小时的话。”叶白琅问,“你最想干什么?”
祁纠问:“你要解决掉我吗?”
“嗯。”叶白琅靠在他怀里,漫不经心地玩祁纠的衣袖,“最后一次机会,许个愿吧。”
这个骗子要是再顾左右而言他,不停打岔和做莫名其妙的事,他也不介意现在就动手解决。
……
祁纠耳朵太敏感,被叶白琅放过就松了口气,随他玩自己的袖子,低下头。
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再揽着叶白琅,就比上回熟练多了。
祁纠揽着叶白琅的背,一寸一寸,从肩膀盘到腰。
叶白琅瘦得厉害,但骨架匀称,脖颈修长,腰身纤细劲韧,力气居然不小。
很漂亮的后背。
……不拔个火罐真的可惜了。
祁纠忍不住凑到叶白琅耳边,低声跟他商量了句话。
叶白琅听见了他的回答,但多半是不敢相信,认为这屋子里至少有一个人疯了,诡异抬头:“你说什么?”
他的腰还在祁纠手里……这人摸了他半天,然后要干什么!?
祁纠君子坦荡荡。
他活不长,但不是不可以提前死。
主角可以提前剧情杀,如果叶白琅只让他活十一个小时,他至少得拿个提成走。
“有罐头瓶吗?”
祁纠放开叶白琅的腰,抓住叶白琅的手,真诚许愿:“我给你拔个火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