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本要回府了,还未出门,却见着贾宝玉,“林妹妹。”
“表哥还有何事?”林黛玉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
“林妹妹。”贾宝玉从袖间取出一块题了诗的旧帕子来,“这是我在潇湘馆找到的。”
林妹妹出阁后,潇湘馆便一直空着,他思念林妹妹时,便会去坐一坐,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块帕子,想是林妹妹焚烧旧物的时候无意间遗落的。
“妹妹。”贾宝玉眼中含泪,“我赠你的旧帕,你懂我的。”
惟将旧物表深情,林黛玉低头看一眼那旧帕,从前宝玉赠她两方旧帕,是想告诉她痴心不改之意,她的确懂得,也曾因此动容。
只可惜时移世易,宝玉说着痴心不改,却早已另娶他人,如今再找出从前的旧物来,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不仅仅是宝玉,她自己也已变了,如今再说起从前事,她心中早已没了半点波澜。
“手帕是我遗落的,表哥既找到了,便还给我吧。”林黛玉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只冷淡道。
贾宝玉却攥紧了手中帕子,“我赠妹妹的帕子还在,妹妹却已经忘记了我们当年的情意吗?”
贾宝玉这话实在说的逾矩了,林黛玉面色冷凝,身后的竹心更是吓得白了一张脸。
“表哥。”一人从贾宝玉手中夺过帕子,“表哥同我夫人兄妹情谊,夫人自不会忘。”
顾逢秋原是来接夫人回家的,却不想见到这样一幕。
顾逢秋只强调兄妹二字,贾宝玉也知道自己失言,他和林妹妹已经各自婚嫁,他自然知道这样的话不该再说,他知道自己错娶了宝钗之时也未敢多言,如今自然更只能将一切都咽进肚子里。
他只是许久未见林妹妹了,一时昏了头脑。
如今见了顾逢秋,贾宝玉更是惶恐又羞愧,胡乱应了几声便转身走了。
“夫人,我们回去吧。”顾逢秋牵着林黛玉的手,林黛玉愣愣的跟着他,心里却乱成了一团,他都听见了。
二人回去,铃儿迎出来,却觉得气氛好似有些不对,悄悄的拉住后头的竹心,“怎么了?”
“没事。”竹心摇头,她和铃儿一直亲如姊妹,她也知道铃儿嘴严,不是会乱说话的人,不过此事关乎太太声誉,她还是烂在心里的好。
“快去把花儿浇了去。”竹心语气如常,心里却忍不住担忧。
她虽然服侍太太的时间算不上太长,但是太太美得好似仙女一般,待她们也好,她和铃儿都很喜欢太太,爷和太太一直都很恩爱,希望不要因为此事生了什么嫌隙才好。
……
顾逢秋牵着林黛玉进屋,关上了房门,才取出刚刚那方帕子来。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家女,头白溪边尚浣纱。”帕上题诗字迹娟秀,确实是他夫人的字迹。
顾逢秋没说话,点了烛火,将这手帕放在烛火上点了。
其实他心中也乱的很,他虽只听见只言片语,但也大概能猜到前因后果了,待要向夫人相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顾逢秋犹豫的看向林黛玉,却见她眼眶微红的看着他手中已烧了大半的旧帕子,顿时心中一痛,夫人舍不得这旧物吗?
顾逢秋想开口,却又怕听见自己不想听见的回答。
直到被火苗烫了手,顾逢秋才回过神来把蜡烛熄了,“夫人,我出去走走。”
林黛玉见他转身出了门,眼中慢慢的落下泪来,他分明听见了,却只烧了帕子,一言不发,算什么意思?
不过片刻功夫,这人却又转身回来了,见她哭了,手忙脚乱拿了帕子来给她拭泪。
“你不是说要出去走走吗,怎的就回来了?”林黛玉拿了帕子,背过身去。
“我不走。”顾逢秋轻声道,他夫人这般,他能走到哪去?只不过在外头嘱咐了竹心几句话罢了。
“我错了,夫人别哭了。”顾逢秋扶着夫人的肩膀安慰道,哭得他心都疼了。
他想的很清楚了,不论过去如何,哪怕他夫人如今心中还对过去的人和物有所牵挂,只要他诚心以待,夫人自然能感受到,总有一日,夫人会忘了这些前尘旧事。
林黛玉转过头来看他,眼中还含着泪,“你怎么不问我?”
顾逢秋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为何而哭?”
“为你太凶。”林黛玉瞪他一眼,似嗔非嗔。
“我……我很凶吗?”顾逢秋小心翼翼的开始反思自己,牵着夫人的手小声嘟囔,“我就是有点吃醋。”
林黛玉差点被他这模样逗笑,眼眶还是红红的,却已经没了泪意。
她其实并未真觉得顾逢秋凶,她只是,只是害怕顾逢秋因此事心生芥蒂,她虽然了解顾逢秋的性格,知道他不会如此,却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只因她在乎顾逢秋,才会如此在意他的想法。
林黛玉想通此节,却并未觉得害怕担忧,反而觉得拨云见月,一身轻松。
她曾经立誓,再不碰情爱半点,情之一物,镜花水月,望着美,用手一碰却都尽碎了。
可是顾逢秋给她的,从来都不是虚无缥缈、镜花水月,他给她的,全都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
林黛玉曾经看错过一次,但这一回,她却并不觉得害怕。
“这帕子,我原早就要烧了的,只是那时候病的糊涂了,大约漏了它吧。”林黛玉缓缓道,“我从前,的确曾心悦宝玉。”
虽已猜到了,但真听见夫人这么说,顾逢秋心里的醋坛子还是忍不住又打翻了好几坛。
“不过这些都是旧事了,我早已放下了。”林黛玉抬头,看着顾逢秋的眼睛道。
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早已放下了。
“我如今心中,只得夫君一人。”林黛玉柔柔一笑,语调如常,说的话却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