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离郁灵所在地圆形广场不远，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焦香，那是人肉烧着的味道。

　　早会就在这股诡异的气息中结束，人群淅淅沥沥四散开来，各人去往各人的岗位，高台上火光渐渐熄灭，灰烬被通风管道中的风吹散。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面色蜡黄的娇小女人久久盯着大屏，浑身颤抖，眼眶中的泪水说不清是因为悲伤还是惊惧。隆起的小腹被宽大的囚服盖住，就要藏不住了。

　　郁灵与她擦肩，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似酸似甜中又有着苦辣刺激，她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又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味道，是一种感觉，冥冥之中，她微微侧头，边上的伊琳叽叽喳喳的分享着对于刚刚早会的深刻总结。女人低下头，快步离开，郁灵只看到她一头发黄枯发。

　　“郁灵!你在看什么呢？”

　　思绪被卡萝打断，她拉着郁灵的手。

　　郁灵随口敷衍过去，没有注意到卡萝望着她刚刚看的人若有所思。

　　D8区营养液生产间。

　　新的一天，劳役依旧继续。

　　一监管者指挥工人们排排站好，手上拿着张白单子。

　　卡萝悄悄凑在郁灵耳边道：“监管者大人每天都会根据昨天各人完成切碎星兽千克数进行判定，超过1000千克，视为合格，发两瓶营养液，连续一周合格加3积分。不合格的发半瓶，要是连续一周不合格––”

　　她偷偷瞄一眼监管者：“扣10分。”

　　这对于她这种视分如命的人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郁灵昨天只工作了半天，这幅身体瘦的跟秸秆子一样，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笃定自己绝对没有合格。

　　监管者总感觉底下叽叽喳喳，9011星监管者们的制服长袍帽檐将她的视线遮了一半，她没看见是谁在底下嘴碎，不耐的清了清嗓子示意，听到底下终于安静，她开口念到：

　　“下面，我来说明一下昨天大家的工作情况，被念到的人解散后自觉去营养箱中拿。”

　　“王大勇。”

　　“到！”

　　“合格。”

　　“到！”

　　长袍帽檐下，监管者撇了撇眉，她就叫了一个名字，怎么两个人喊到，怕不是哪个憨货听错名儿了。

　　“你到什么？”

　　她对那个憨货问到。

　　“我合格。”

　　“闭嘴，等轮到你再说。”

　　她继续报：

　　“刘洁。”

　　“到！”

　　“合格。”

　　“到！”

　　嘿，这憨货什么情况，第一天上任的李青倒也没觉得奇怪，D区是基因劣质区，且D8区更是劣质中的劣质，基本上被分配到这里工作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她的考公文献上写的清清楚楚。

　　她走到那个光头男人面前问到：“你叫什么？”

　　“合格。”

　　“我没问你合不合格，我问你叫什么？”

　　她有些生气了，本来被分到D8区就倒霉，第一天还遇到这种刺头。

　　“合格！”

　　“你个白痴，等轮到你再说！”

　　李青深息一口气，暂时不想跟他计较。

　　“何戈。”

　　“到！”

　　光头男人脑门铮亮，笔直立正再次回答。

　　“啊––，原来你叫何戈啊。”

　　目睹一切的郁灵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好巧不巧的，刚好李青方才教育光头时走到了队伍中，就在郁灵旁边，听个清清楚楚。

　　她恼羞成怒：“你叫什么？”

　　郁灵：“伊琳。”

　　她低头看了眼白名单，笑了：“伊琳，不合格。”

　　“到！”

　　队伍的另一头忽然发出一道声音。

　　李青一个脑袋两个大，什么情况啊这是？！她寻声走去，一个海胆头小孩挠着屁股疑惑的看着她。

　　“你叫什么？”

　　“不合格。”

　　她低头，一排名字中，有个叫布核格的家伙。

　　李青：“......”

　　彻底服了，这个神金区，什么傻13系统，随机名字都这么古怪！

　　“恭喜你，布核格，你合格了。”

　　转头对着光头说：“而你，何戈，你不合格！”

　　噗，郁灵竭尽忍耐。李青瞪了她一眼，继续报名单。

　　结束后，大家陆续领取营养液。

　　卡萝看了眼郁灵手上半瓶营养液，不舍的从自己的两瓶营养液中拿了一瓶给她：“伊琳，你昨天刚刚被电刑，这瓶你拿去，好好补补吧。”

　　郁灵假意伸手去拿，发现卡萝拽的紧紧的。

　　郁灵：“不用了，你喝吧。”

　　想到营养液的制作过程，她根本不想喝，最后也确实一口没喝。

　　从醒来到现在，只在半昏半醒时被尤安喂了营养液。边砍星兽，郁灵的肚子边咕咕叫。中午休息的时候，她掏了掏兜，发现卡萝昨天给她的糖果，放在嘴里，甜甜的。

　　郁灵心情好了不少，她开始四处打量。监管者去员工餐厅吃饭了，营养液是快速补充能量的东西，除了打仗时的军人和犯人，没人会天天喝营养液。听卡萝说，监狱不允许犯人间谈恋爱，颈铐连通系统，只要触发一些违禁词汇，就会受到处罚，比如电机和扣分。而最最严重的处罚是，系统检测到你杀人，颈铐会缩紧将杀人犯勒死。

　　几个男人席地而坐，大声吹牛聊天。一边角落里的女人们也叽叽喳喳，虽然犯人间不能谈恋爱，但其实只要不说出一些诸如我爱你、男朋友、女朋友、老公、老婆这种话就行了，然后就是别怀孕，其他的都没问题，系统可以知晓你的一切，但颈铐只是连接了系统，芯片简单，无法百分百像系统一样智能，只能完成一些最基本的监测。那些女人们聊着八卦，譬如谁和谁在一起啦，谁抢了谁男人啦，这些都不是违禁词。

　　一女人弯腰跟另旁边一女人悄悄说到：“诶，你知道那个季淑吗？”

　　旁边的女人微微转身，暗指了一下不远处靠墙坐地的黄发女人：“她？”

　　女人点点头：“她男人死了，就今天早上净化的那个。”

　　黄发女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朝着她们两个看去，两女人推搡着快步离开了。

　　郁灵盯着这个黄发女人。

　　车间里全是星兽尸味，她刚刚竟然没发现这个人，原来她叫季淑吗。

　　季淑见郁灵盯着她不放，吞了口唾沫，搂着腿的手紧了紧，唇色苍白，面如纸色，脑门上全是汗珠。

　　滴滴。

　　颈铐声响，休息时间结束。

　　郁灵回到岗位，心里却还想着那个叫季淑的女人，感觉很不对劲。

　　果然，上工不到半小时，季淑捂着肚子跟监管者请假说要上厕所。李青看她满头大汗，以为是拉肚子，嫌弃的挥挥手让她走。

　　五分钟后。

　　郁灵：“哎呦，嘶，哎呦呦，长官，我肚子好痛啊。”

　　李青看她不爽很久了，故意装作不知道：“你怎么了？”

　　郁灵：“我想拉屎。”

　　李青：“这才上工多久，刚刚休息的时候干什么去了？忍着，等下工。”

　　语气慢悠悠，丝毫不着急，恨不得她立马拉裤兜。

　　郁灵敢怒不敢言，好吧，这是逼她使用绝招。

　　郁灵突然看着似乎痛的不行了，双手捂着肚子，蜷缩着弯腰。实则偷偷将两掌交叠合起，中间鼓气按压，发出地地道道的屁声，此起彼伏。

　　李青本来都快对车间里的臭味免疫了，现在听到郁灵放屁，恍惚间又开始闻到臭味，她投降，厌恶挥手：“快去吧，别拉这儿。”

　　计谋成，郁灵做戏做全套，夹着屁股走了。

　　D区厕所离车间有一段距离，郁灵在离开车间后加快脚步。星兽尸味消失，她总感觉还有股奇怪味道，这具身体的嗅觉似乎很强。

　　来到女厕所，大概有五十多间，不过刚刚休息完，大多人都在岗位上凑千克数，里面没人。

　　郁灵又闻到了，除了屎尿臭以外的，除了熟悉味道以外的，血味。

　　寂静中，隔间深处传来痛苦不堪的呻吟声，郁灵一推门，锁了。她敲门，里面突然没声了。

　　郁灵：“季淑是吗，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季淑：“没事，我只是有点...闹肚子，一...会就...好了。”

　　声音压抑。

　　郁灵：“是吗？那为什么有血腥味？”

　　季淑咬了咬牙，声音颤抖：“例...例假，我来...例假了。”

　　郁灵不想和她废话，说来奇怪，她能感受到里面有两个脆弱的生命在流逝。

　　她从兜里掏出一塑料壳，银光微闪间，门锁开了。

　　血腥味更加浓烈。

　　里面的女人瞳孔震颤，坐在马桶盖上全身发抖，血水掺杂着羊水流了一地。

　　以防别人看见，郁灵将门锁住。

　　她其实不会接生，但她有过半次接生的经验，上辈子，当郁灵还是郁少将时，星兽的忽然出现导致人类面临灭绝，为了守护人类家园，全体人类几乎都投入到灭兽行动中。因为人手不足，她曾在战场后方帮助医生给一名女战士接生。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冷静，也让季淑深呼吸。

　　灯光昏暗，一场生产悄无声息的进行着。季淑怕被发现，不敢叫，嘴唇都快咬烂了。郁灵看不过去，给了她一个膀子让她咬，她也没客气，一口咬上。

　　郁灵倒抽口气，不久，孩子出来了。可能是早产又因为母亲长时间营养不良，孩子小小的像个小耗子，呼吸微弱，不哭不闹。

　　季淑咬的很用力，松口时，满嘴血，郁灵几乎被她咬掉块肉，她忍着疼，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季淑腿上，遮住一片血藉。

　　好了，现在问题来了，这小孩，该怎么办。

　　郁灵：“监狱对犯人的私生子会怎么样？”

　　季淑渐渐缓过来了，她不知怎么了，突然感觉不怎么疼了，身体好像在愈合：“会成为犯人。”

　　郁灵舒了口气，刚想说那我们把他交给监管者吧，只听季淑接着说：”但会把他的母亲父亲，绞死。”

　　郁灵愣了，这是什么魔鬼条例，两千年后的世界这么没有人性吗？！

　　她忽然感觉熟悉的气味更浓了，抬头，娃娃脸少年蹲在隔间的隔板上，笑嘻嘻的冲她招手：

　　“hi~，小骗子。”

　　“你好像。”

　　“需要帮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