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生疏得很呐。”
趁着欧阳冶怔然愣神之际,江离突然开始输出。
“且不谈你那独到的字迹,单这使用的书牍,可是滇南金丝李?从手头随意片了一层便拿来用了,我说的可对?”
“你用的墨是乌墨,新鲜的,使的笔是白云中毫,操的砚是黄泥砚……从小货行里打包买的,花了五十五文?”
“更别说你那木头鸟,在我头顶上徘徊了整整三天。我虽偶尔要戴眼镜,但总还不至于看不清那么大的一只鸟。”
这些话江离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口气说出,连珠炮也似的轰向了欧阳冶,砸得他好一阵发懵。
像是很满意自己妙语连珠的打击效果,江离唇角微挑,继续说道:“还有你挑选的会面地点,居然是苏台。怎么想的?”
苏台又名春风台,位处南都西南角,是一处古代残迹。相传在争霸时期,吴王越王曾于台上作长夜之饮,以示盟谊。后越国背盟,发动了笠泽之战,吴太子兵败身死,苏台遭焚。
苏台有这般历史,约在此处会见,就好似于鸿门设宴,显得主家很是不怀好意。
经由江离的质问,欧阳冶很快便醒悟到其中关窍,瞪大了眼睛,却是无从解释,有口难言。
至此,欧阳冶自信受损,主导姿态尽失。
江离伸手拣起了一块酸枣糕,抿在嘴里。对于这番交锋的结果,他相当满意。
嫩糯细腻的糕片在舌尖化开,微酸之味带着丝丝清甜充盈唇齿,江离满足地向后又瘫了几分,悠然说道:“讲讲你的目的吧。如此大费周章,总得有个有意思的缘由才是。”
这时的欧阳冶,大脑尚处在半宕机的状态,懵懵懂懂地,便下意识说道:
“你可知道《金匮秘传》?”
他看向江离,眸光清澈,行注目礼。
江离不说话,伸手又拿起来一块糕点,丢进嘴里,仔细咀嚼。
这是“请您继续”的意思。
欧阳冶也不说话,似是在等待,又像是在重启。
江离再次挑出一块糕点,送入唇间。嚼嚼。
第四块。
第五块。
嚼嚼。
欧阳冶终于反应过来,他发现之前江离的那一连串追问中有处错误。他其实在江离入南都前夜、犹在船上时就开始操驭机关鸟进行观察了,所以应当是四天,不是三天。
但很可惜,他反应得忒慢,已经完全失去任何辩驳拉扯的可能了。
欧阳冶只得在心里苦笑一声,顺着已经起了头的有关《金匮秘传》的话题,将他所掌握的消息和盘托出。
“却说上月十六日,刀泉寺西序首座黄若飞被僧众举报论文造假,挨了大通禅师的惩戒,革除职位。”
“许是神隐堂允诺了他什么,黄若飞盗出了刀泉寺的那份《金匮秘传》残页,交给了神隐堂的弟子戴月——唔哦,现在应当称他为小堂主了。”
“黄若飞已不知所踪,而小堂主正护送着秘传残页,水陆兼程往南213号赶去。”
南213号,在长安城朱雀街临五十一巷尽头,正是神隐堂的总堂。
江离听得明白,这是要找他来当打手了,于是说道:“只是戴月的话,你倒不妨出手一试,有些胜算。”
欧阳冶苦笑一声:“如此重宝,自然不可能只有戴月一人守护。赵君婥也在他的身边。”
江离听得这个名字,不由微微一惊,唔嗯了一声,道:“这个女人怎地同他勾结到一起去了?”
赵君婥,名冠“枪绝”,与欧阳冶、李天一亦即江离齐名。
在当年的蓝关危机中,她率领一百人敢死队骁勇陷阵,亮银色的披挂威风凛凛,草绿色的大纛烈烈飞扬,犹如一阵绿旋风般收割着胡人的性命,是佗钵孑遗们的噩梦。
凶名赫赫!
江离又思及此女的性格,拿糕点的手掌不觉微颤了一下,觉着好生麻烦。
“这还不够!”
欧阳冶将余下的小半杯茶倒进肚内,竟又说出两个名字来,却是出自南月的“雨仙子”泠秋雨与峨眉派的“碧落刀”邵纪。
泠秋雨的成名之战也是在那年的蓝关一役。她单剑孤身守冥河要塞,一连鏖斗九日,直杀得冥河水涨,血流漂杵。敌却,草原微雨,她执伞盈立于城门之下,墨丝轻扬,紫裙飘飘,风姿绝卓。
邵纪的名气则大半来自于他早年向苏红雪斩出的一刀。彼时的苏红雪尚为剑绝,与邵纪之师“天刀”风晓音在眉山相争。二人气息纠缠,皆在调息敛意、观敌破绽。两者对峙许久,却是一旁观战的邵纪,在众人的意想不到中,强顶着无俦压力向苏红雪劈出一刀,率先打破了这僵持局面!而正是这一刀,牵动了苏红雪的气机,最终使他在与风晓音的争斗中惜败一招。
乍然之间听到这两个名字,尤其是后者,江离也不免悚然一惊,轻喃道:“有这四人在,便是我……也不敢轻易去夺宝了。”
这话说得很是自恋,但客观来讲,他确实有这样说的资格。
江离赖以成为当今剑绝的本事,乃是“剑法之齐”与“剑术之奇”,人称“剑绝双璧”。
这头一个“齐”字,是齐备、完善的意思。说的是江离通晓天下剑招,所行剑道海纳百川。无论是皇庭大派里的宗剑秘剑,还是穷乡僻壤里的野生偏门,这无数剑法,他基本都知道,并且能够熟练掌握。
而次一个“奇”字,则是特殊、奇异的意思。说的却是江离谙熟剑理,能够触类旁通。他将剑式拆解组合,做到了以一化万、合万为一的效果,更能够不走寻常路,研发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剑术,以奇制胜。
如此成就,非但要极其恐怖的天赋,想来也离不开漫长而枯燥的磨砺时间。这般惊世震俗的资禀,这样了不起的毅力与恒心,若他不当得剑绝,又何以有人能称、敢称这一声名号?
江离绝对是武林中年轻乃至中年一辈最顶尖之列的高手。
再往上,恐怕也就只有各大派的掌门,以及那些积淀了七八十年的老怪物们,才可能说能够稳压得住他。
“事情还不止这么简单。”青灰衣裳的中年妇人又给欧阳冶续了一杯茶,他大口饮着,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刀泉寺的东序典座陈恩元、司马家族的‘九幽鬼爪’司马火火、两笔斋的柳良峰……这些江湖上有数的高手,都对这份秘传很感兴趣。”
欧阳冶正色说道:“其中,柳良峰甚至已经同戴月交过两次手了。”
“我想请你帮我夺得《金匮秘传》。”他注视着江离的双眸,诚恳地说道,“秘传关涉着仙人洞府的线索,我只需要府库内的‘六黛石’,其余一应事物,你都可任取。”
“我想,洞府内应当有一些珍稀剑诀,你大抵会比较感兴趣。”
欧阳冶站起身来,向着江离微微一躬,如是说道。
“不干。”
江离摇了摇头,拒绝得干脆利索。
“啊??”
欧阳冶一脸茫然,在风中凌乱。
不应该是这样的发展啊。
难道神隐堂给我的情报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