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尘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南宁一早入公主府的消息,一整日与她寸步不离,冲着她干瞪眼。
南宁从训练营出来后,终于忍不住:“你不是要去坊街巡守,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环臂,气哼哼道:“小爷我已经找人换了班,跟着你自然是来看着你,免得你又去骚扰公主!”
平日里骚扰公主的人究竟是谁?
南宁叹息:“现在是当值的时辰,我去找公主做什么?”
“话虽然如此。”
苏少尘抬了抬下巴:“但小爷我就想看看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让公主待你不同。”
少年越说越气,“公主府方圆几里地小爷连脚都不得沾一下地,凭什么你就能进去?”
南宁诚恳道:“能让公主在府外专门为你题字立牌,你也挺特别的。”
苏少尘听了这话原本有些高兴,可越听越不对味。
直到南宁走远,他才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好你个南宁竟敢挤对我!”
“实话实说罢了。”南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苏少尘却一副死鸭子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小爷我就要跟着你!看你在背后还如何勾引公主!”
“……”
南宁见他说不通,叹了一口气,便也随他去了。
只是她依旧我行我素,当晚散值后就去了公主府为公主送药包。
南宁若一心想做什么,苏少尘以那三脚猫的功夫还真拦不住她,况且也无须她出手。
不等少年跟着她靠近公主府,一帮潜龙卫从天而降,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人拖走了。
等到南宁回头时,苏少尘已经与她隔了大半条街。
南宁:“……”
-
第二日。
为了避开苏少尘,南宁特意比往常来早了些,准备趁他不注意跟着另一队人出府巡街。
谁料苏少尘是存了心想要将她盯紧。
不等南宁跨出门槛,少年顶着一对黑眼圈不知从何处飞扑了出来,将她逮了个正着。
他大叫:“还想自己偷偷出去,门都没有!”
少年气势汹汹,激动得差点跳到了南宁身上。
所幸南宁眼疾手快一掌将人推开。
少年捂着发痛的胸口正要嚷嚷,却听南宁道:“别吓着人家了。”
苏少尘冒冒失失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南宁跟前还站着一人,自己冲过来差点撞翻人家手中的东西。
他刚要赔一句不是,正好瞧清对方的样貌,惊讶道:“这不是秦小娘子?”
少年笑嘻嘻问道,“又给你家兄长来送东西?”
秦小娘子虽一身粗布衣衫,但收拾得却十分干净得体。
她样貌清秀,点点头,冲着苏少尘羞涩一笑,嘴角露出两颗梨涡。
“嗯。”
见苏少尘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的竹篮上,她赶忙又将东西捧到二人面前,细声细语:“都是从城外刚摘来的。”
少年笑道:“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苏少尘伸手给自己和南宁一人拿了颗橘子。
他给自己挑了个大的,给了南宁一篮里最小的那个,还是青皮的。
秦小娘子见状,连忙又给南宁递了一颗。
橘皮鲜嫩金黄,表面还浸着露珠。
南宁冲她微微一笑:“多谢。”
“不、不用谢。”小姑娘红着脸慌里慌张低下头。
苏少尘剥了橘子,将橘皮一股脑全塞给南宁,又冲着秦小娘子道:“你家兄长这连着大半月都在城门守夜,要迟点才能回来,你先到里边等他吧。”
“好,谢谢苏大哥。”秦小娘子点点头,抱着竹篮就往府里走。
少年听她一句“苏大哥”,嘴角止不住向上扬。
周围的卫兵似乎也对秦小娘子的出现见怪不怪,走在路上还有半开玩笑地向她讨要两颗橘子吃。
南宁收回视线,又将橘子皮丢了回了苏少尘手里:“这姑娘是谁?我瞧着好像有些眼熟。”
苏少尘嗤之以鼻:“许是看人家小娘子生得俊俏。”
“你这打听人的方式真俗。”
“……”
少年撞了一下她的肩,笑嘻嘻道:“人家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你别想了。”
南宁没有理会,继续询问:“我听她口音不像京中之人。”
“她兄长是下边折冲府的府兵,三个月前番上宿卫,分到我们这来轮值,自然不是京城里的人。那秦小娘子每隔几日都会带着东西来看她兄长。”
“你消息倒是灵通。”
苏少尘挑眉,得意道:“那是自然,还有什么事是小爷我不知道的!”
“哦。”
少年原本是想在南宁面前自吹一番,可南宁却真将他的话听进去,又问:“府兵番上戍卫京师的时间一般不会太久,她兄长为何要将她也带到京城来?”
兄长是为番上戍卫而来,进城自然容易,可秦小娘子离开户籍地入京中间恐怕需要不少手续吧?
这事他哪能清楚?
苏少尘抓耳挠腮,可话既然放出去了,总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仔细回想,犹豫道:“好像是秦家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男方与秦小娘子订婚后不久家里就有人升了官,早些年搬到了京城来吧……”
“三个月了,有寻到吗?”
苏少尘喉头一哽。
真当他什么都知道啊?!
少年一脸为难道:“应当没吧……他兄长说当初二人订婚的时候年纪太小,后来家中也没有长辈,只留下了一件信物,记不清对方姓什么了。”
南宁点点头:“好。”
见她终于不再继续问,苏少尘顿时松了口气,转而又反应过来,一脸警惕:“你都是有婚约的人,问人家姑娘这么多私事做什么?!”
南宁不为所动:“他兄长可叫秦矣?”
苏少尘想起这才短短几日,两人应该还没有机会碰上面,瞪大眼:“你还真认识?”
南宁点点头:“秦矣在边关待过一阵子。”
当年秦矣和他叔父二人是一同入的南府军,只是不久后他叔父战死,秦矣便也请求调离边营。
阿爷念其家中只剩下一位年幼的小妹,便替他写了封信,将他调入了家乡附近折冲府。
南宁垂眸。
当初他叔父明明健在,不可能不记得结亲之人是何姓名。
秦矣为何要隐瞒此事?
南宁与秦矣还算熟悉,她原本是想问问他有何难处,是否需要她帮衬。
可惜秦矣这大半月来都被排了夜巡,白天里基本在休息,两人很难碰上面。
南宁也就暂时先将此事搁置在一旁了。
-
几日下来,南宁与中郎将府上的人也相熟了不少。
当初南宁带着十车军器回府,紧接着第二日右翊卫又将往日占去的军器全数归还的消息很快在中郎将府里传开。
大伙儿都领到了新军器,平日训练终于也不是用那些没有准头的破弓。偶尔在长安主街遇上右翊府的人,那群人不知为何一改从前嚣张态度对他们客气了不少。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也猜到是借了南宁的光。
再加上府中翊卫多是正八品上阶的将官,他们也不懂为何南宁一个边关将领也会到这里来,但他好歹也是圣人亲授的五品定远将军,从前也是领过兵的人。
南宁与这群少年翊卫见过的边营军不同。
从边营来的人,大多是有些心气的,话里话外也时常瞧不起他们这群戍守京师的卫兵。
但南宁性格好,从不以势压人,若有人问起边关风貌,她也毫不吝啬,也不会像其他大老爷们动不动就吹起牛皮,顺道再将他们贬低一番。
是以大伙儿喝酒开小灶也来喊她。
苏少尘见状,很是吃味。
自己进来那会,可也没少吃过苦头。少年原还想趁着大伙儿不知她身份,看她被刁难,没想到这才过去了几天,便那么快收服了人心。
每回想到这里,苏少尘说话语气里都带着酸味。
南宁倒也没在意,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何校尉身上。
不知为何,何校尉虽然不再刻意刁难,但南宁依然感觉得出何校尉对她心中仍存芥蒂。
周围的人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眼看就要到了正式上任的日子。
南宁收到吏部托人送来的银鱼袋,也抽空去了少府监的织染署领了官服。
府中要来一位中郎将的消息也很快在下面传开,只是众说纷纭,谁也不知新任的中郎将到底是何许人。
一想起马上就到了南宁上任最后期限,苏少尘就无比伤感。
少年沉痛地勾着她的肩,一脸悲伤道:“过两日你就是左翊卫的中郎将了,成了小爷的上司。今日散值早,小爷请客为你庆贺一番怎么样?”
见他贼眉鼠眼的模样,准没好事,南宁将人扯开,面无表情:“不怎么样。”
苏少尘见南宁不答应,立马撒泼打滚:“去去去去去!小爷请客!”
南宁实在看不下去,别开视线,镇定道:“不去。”
“你今日若是不答应,我可就缠到你答应为止了!”苏少尘破罐子破摔,“你也不想我跟着你到南府和你同吃同住吧?”
公主府的潜龙卫对他下手毫不客气,但南府的护卫到底还是会看几分他阿爷的面子。
“你院子里的那些兵器,小爷我也是很喜欢……”
“不介意借小爷我耍两天吧?”
“……”
一想起前几日这人跟去南府将自己那堆宝贝兵器翻得乱七八糟,南宁胸口气血翻涌,太阳穴突突直跳。
最终实在受不了他的缠,她只能答应,冷声道:“半个时辰。”
苏少尘闻言,立马眉开眼笑:“够了。”
等到散值后,二人换了身常服。
少年便拉着她一路直奔平康坊。
南宁眉梢一挑。
顿时察觉出不对劲。
“去哪?”
少年一脸掩饰不住地兴奋:“等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不容南宁拒绝,苏少尘连拖带拽将人拉去了平康坊中最具名声的漪香楼。
一踏进门,脂粉混着酒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厅堂内挂满了各式花灯与诗牌,珠翠耀目,红烛高燃。
大厅正中的圆台上,腰身窈窕的舞姬们红袖轻纱,台下宾客满座,男女调笑、燕语莺声充斥于耳。
南宁皱起眉头,只是瞧了一眼便要往外走,苏少尘飞快让下人,手脚并用,一面拖着南宁,一面对着门口迎客的龟公喊:“给他多叫几个姑娘来,爷有的是钱。”
龟公立马笑脸相迎,点头哈腰:“贵客,里面请——”
南宁绷着脸:“苏少尘!”
少年见她眼中蕴了一丝怒气,连忙松手笑嘻嘻道:“不就是给你叫了几个姑娘至于这么生气吗?”
南宁没理他,转身朝外走。
苏少尘眼珠骨碌一转,反正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南宁进漪香楼应当已经被公主的人瞧见了,他也不再强求。
这下看南宁到公主面前怎么解释!
“姑娘就先不用了。”想到这里,少年顿觉心情舒畅,大方地丢给龟公一袋钱,转而追上南宁。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以为南宁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是臊得慌。苏少尘故意打趣,“日后这整片平康坊都是你的巡守范围,难不成你就不进去了?”
南宁不喜欢这些寻花问柳之地,对于那些以此为风雅的达官贵人也不敢苟同。她皱眉道:“那是当值时间,和现在自然不一样。”
少年依旧嬉皮笑脸:“哪里不一样了。铺里的兄弟们不都是一边来寻乐子,一边来将巡察的事给办了。”
南宁倏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什么?”
苏少尘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捂住嘴,满脸心虚:“没什么。”
此事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但放在台面上说还是有些不妥。
而且经他这些日子观察发现南宁是个死心眼子,不懂平康坊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指不定会管到此事上。
南宁抿了抿唇,不想理他,正准备离开。
“啊——!”
就在这时,漪香楼里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尖叫声。
南宁猛然回头朝声音方向看去,下意识抬步上前想要去探查情况,苏少尘却伸手拦下了她,对她使眼色道:
“这在漪香楼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应当是哪位客人有些……”
少年摸了摸鼻子,欲言又止,“我们犯不着管这些……”
苏少尘话音方落,尖叫声后紧接着传来一道重物摔落在地的沉闷声响。
“砰——!”
歌舞弦乐声戛然而止,漪香楼里瞬间陷入死寂。
不知是谁突然呜呜咽咽地喊了声:“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