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接近大相国寺,街上人流越是密集,举目四望,人头攒动。
大相国寺已是人满为患,最早一批进入的游客不堪其扰,赶在拥挤的人潮高峰还未来临之际,早早从里面出来。
看着牌坊门下沙丁鱼罐头拥挤在一起的人群,罗燕飞倒吸一口冷气,果断转身往旁边的街道走去。
据桂花一路所说,这个时代最热闹的节日当数冬至、元旦(年节)、寒食,此外还有元宵节、清明、重阳等等,每逢这些节日,东京城各大街巷皆是热闹非凡,鳞次栉比的屋宇间人流如织。
周边的县城、乡镇与村落同样。
冬至来临之际,大相国寺外的街巷亦是热闹喧哗,临街门窗尽皆打开,商品琳琅,打杂小二搭着汗巾穿堂而过,脚步匆匆。
门外,耍猴的,耍杂技的,补鞋的,说书的,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极力揽客。
寒冷的冬日,卖力之下,个个面泛红光,热气腾腾。
罗燕飞看得目不暇接,她在现代的时候,哪里见过这般实力过硬的表演?
那经过剪辑的、舞美加持的、排演多次的,哪里比得上摆在眼前的,没有排练过的,甚至是没有保护措施的,只凭过硬功夫的演艺?
主仆两人越看越上头,不知不觉越走越远。
许久抬头一看,竟然到了城门附近,石雕的门匾上书“宣化门”三字。
罗燕飞正打算回头,桂花却急了,问道:“小姐不去草市逛逛么?”
罗燕飞疑惑:“草市?”
这是什么?
桂花点点头,表情兴奋:“今日便是附近最近一个草市的赶集日。”
“草市的赶集日?”
罗燕飞看着她,脑子飞快转动,好像是听过……不,是她前些日子看的书里面好像有记载。
桂花眼巴巴看着小姐,等着小姐行动。
罗燕飞:“……”
很好,主仆脑电波对接失败。
旁边一个路过的中年妇人:“今日草市有胡姬献艺,娘子不去看看么?”
罗燕飞立即顺台阶而下:“那便去吧?!”
桂花立即高兴起来,转身就往城外走。
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落后了她半步,等着她带路而行,只以为小姐还在观望周围的店面。
城门边上,不少民众排队等着进城,穿着盔甲的官兵大声呼喊着,进城的人老老实实不敢喧哗,待检查过后,才挑着担,拉着老小进去。
出城处很是热闹,值守的官兵并不如何搜查,神态懒洋自如。
城门内外,不少挑担、牛车、驴车候在一旁,挑夫和车夫们见到驻足的罗燕飞主仆,纷纷作势围过来。
罗燕飞见状,赶紧扯着桂花离开。
走了好大一段路,才心有余悸地回头。
那群挑夫与车夫已经在“围攻”另一群出城的年轻子弟,他们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知家资不菲。
“快走,快走!”罗燕飞催促。
桂花喘着气:“小姐,我们回城坐驴车吧?”
罗燕飞虽然感到累,但觉得还能坚持,难得走一趟不远不近的距离,权当是锻炼了,这具身体的素质太差了。
这大半个月顾忌着背上的伤,不敢如何锻炼,既然现在快好了,是时候上强度了。
桂花见到小姐摇头拒绝,失望不已。
下一刻,手中的篮子被人截去。
罗燕飞上下掂量了一下竹篮的重量,瘦弱的手臂凸起细微的弧度,说道:“走吧!”
不超过五斤,左右交错提着,当是哑铃了,正好锻炼上肢力量。
城门外就是官道,虽是泥路,却并不荒凉,反而蹄声哒哒,来往不绝。
主仆两人顺着官道走了两里左右,眼前廓然开朗。
好大一片平地——
木头、竹子搭建着一个个简陋的棚子,棚子门口摆着摊档,穿着短打麻衣的力夫在四周穿梭,棚子前面一个个摊位。
许许多多的商品,杂乱堆放,有放在席子上的,放在布匹上的,还有直接摆在泥地上的。
“上好的爪纹瓷,走过路过,都来看看~”
“草编的蝈蝈,老爷夫人过来看看,买个给孙儿耍乐耍乐咯~”
“上好的花菇,上好的花菇,昨天才晒干的,四十文一斤……”
“你个杀千刀的,敢偷老子的钱!”
“新鲜的豆芽菜,只有二十斤了,便宜卖了……”
若说城中商业规模宏大,序中有乱,这草市则是乱中寻序,野蛮生长,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城里的货物手工作品更为精美华贵,而草市的则实用许多,价钱也相对便宜不少,摊档的货物中,日用品居多,间中夹着一二奇珍货品,价格极其昂贵。
这顾客当中,亦有不少衣着华贵的,从中走过。
罗燕飞主仆顺着摊档之间自发留出的过道,慢慢逛过去。在一处摊档处,竟然遇到了李大娘的孙子李鸣。
他旁边站着两个面目跟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女,摆卖的,正是新鲜的山货。
木耳、菌菇、笋子、菜干……
“姨婆!”李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远远就高兴地朝她用力摆手。
他旁边的爹娘疑惑地看过去,他娘问道:“鸣儿,这是?”
“就是昨日来家的姨婆,城里的姨婆,祖父的表妹,听说她家很是富贵。”李鸣压低声音,“祖母让我见了要好好招待她,不可失礼。”
听了儿子的解释,夫妻俩这才明白,原来眼前正朝着他们走过来的,就是昨晚母亲再三提及的表妹,他们的表姨。
当下不敢怠慢,忙挤出笑容。
“姨婆,这是我爹娘。”
李鸿福夫妇齐声:“见过姨母。”
夫妇俩恭恭敬敬的,搞得罗燕飞有些尴尬,好在周围人除了好奇打量以外,并无其他异样眼神。
便按下那一丝不自在,问道:“你们这是在摆摊?”
李鸿福道:“福平日多是走街串巷,如今年关将至,进城人日渐增多,便租借摊位,改行为坐。”
罗燕飞恍然,平日是机动的行商,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卖货郎,等到特殊节日来临,人流增多,便租赁固定的商位。
她打量着摊位,是最常见的草棚,用木头作为支撑,顶上铺草,蒲扇叶封顶,用竹片扎紧,压几个大石,防止大风吹翻。
三面剖平的竹片,编织成墙,门口顶上是活动的外开竹片门,朝上撑住,就是一个外延的木檐。
这可真是实用,建设简单,造价低廉。
罗燕飞思忖着,脑中的房子蓝图愈发清晰。
“……姨婆,姨婆!”李鸣一叠声叫唤将她的思绪拉回:“今日祖父就开始动工建造木屋了,等到后午收摊,你要不要跟我们回村看看?”
罗燕飞摇头,时间太迟了,回城不及,道:“今日天色太晚了,过两日再去,说来,这草市的铺租,怎么算?”
李鸿福道:“平日不贵,但如今年节将近,多了五成,像我这样的铺子,最是细小,租金一月亦要二两银子,需连租三月。比之更大的,还有两种,一种四两铺租,一种六两,均是三月起租。”
李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如此贵的租子!!”
他爹闻言笑起来:“城里的铺租,才叫昂贵,最便宜的脚店,都要十五贯钱,每日就要半两银子,且还是平日,碰上年节,多增五成以上。”
李鸣瞠目结舌,看着摊子上自家的货物,眼神突然变得慈爱起来,如同看着什么宝贝似的。
李鸿福暗暗打量着这位城里的姨母,却见她面色不变,心道不愧是城里的人家,打发儿子继续到前面看店,省得他乡巴子的表现继续丢人现眼。
一面让妻子把姨母主仆引进店内,自己到隔壁相熟的摊主那里借了茶叶,买了糕点,招呼起来。
“姨母可是想要在草市租店铺?”
罗燕飞颔首。
“不知道姨母租来做甚?如今临近年关,草市好铺难求,剩下的要么位置偏远,且铺租较平日贵了许多,要么就是太贵,无人问津……”李鸿福劝阻道:“若是不着急,过了年,租子会便宜许多。”
罗燕飞含笑:“我做的是吃食生意 ,要的,就是年节。”她眼中露出精光,“租金不是问题,只大小、位置,对得起租金就成。”
李鸿福精神振奋:“既如此,姨母且随我来。”
走了一段路,到了草市边缘,眼前出现了一些较为高耸的木屋和砖房,他将罗燕飞主仆引到一处砖房前。
这处砖房与别处格外不同,屋檐高耸,门前空地颇阔,却没有草棚与摊档,只有腰间插着刀的皂吏横眉竖眼,站立两旁。
“此处是草市慰,专管这里,”李鸿福低声道,“姨母你且看着,我来与他们打交道。”
说完,他上前,点头哈腰与皂吏说了几句话,塞了几枚铜板,皂吏便挥手让他们进去。
里面摆设简陋,厅堂中央摆着梨花桌,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后面,旁边的墙上挂着简易的舆图。
李鸿福上前与师爷说明来意,罗燕飞趁机打量舆图,端详片刻,发现竟然是草市的平面图,虽然简易,却一目了然。
“这便是还没有租出去的地方,你们且看着罢,看完了,与摊主商量,若成了,就来此处立契约。”师爷递给李鸿福一册本子,挥手让他们到一边去。
“若不识路,可让皂吏带尔等前去。”
师爷旁边的一个小子低声道,搓了搓手指:“只需两百文茶水费。”
李鸿福谢过,却没应下,记住了那几个铺面的位置,便带着罗燕飞主仆出来。
“整个草市我熟悉得很,无须花那冤枉钱,姨母且跟我来就是。”
李鸿福果然对整个草市了如指掌,七弯八拐的路,他像泥鳅似的左钻右钻,很快就抵达目的地,并没有遵从舆图那样曲折的走势。
他们一整个下午总共看了四个铺子,最后罗燕飞看中了挨近河边的那个,铺子不大,算是中等,已是草市边缘地带,一个月亦要四两租金,左右挨着卖饮子的和卖烧饼的。之所以便宜,是因为其他店铺摊位几面临路,而这里后面就是溪流,人流较少,最大的优点,就是前面的空地颇大。
“咱们汴京城热闹繁荣,附近的草市都不大,人们逛厌了城,才顺带过来这无须进城费的草市看看,听闻江南地区有的草市比城郭中的还要繁荣,有‘沿江数千家,廛肆甚盛,列肆如栉’之称。”李鸿福道:“到了冬至,咱们这里也会兴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