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死了,悄无声息地死在家中。
在她清理完宝塔卫生后的第二天早晨,有人上门来找她,发现她就趴在地板上,不论旁人如何呼喊也都一动不动。
那人胆大地将阿满身体翻过来,发现她早已没有呼吸,血也干在地板上。
距离白市长来这儿还有四天时间,短短三天里白家村就发生了两起命案。风波四起,又苦于查不出凶手,这时也不知是谁放出的谣言,说是因白家村罪恶滔天,如今降下天谴,只为小惩大诫,洗去全村恶孽。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家家户户都闭门锁窗,这边乐东也跟着失踪了。
乐东奶奶先不乐意起来,她可不管案件进度如何,究竟查不查的到凶手,她只要她的宝贝孙子回来。
“你个死老头,连一个小孩儿都找不到。”乐东奶奶怒气冲冲走进村长房间,夺过他手中的信封就一把撕碎,不留情面。
“整天看这些有什么用!”奶奶因为刻意提高声音,说气话来一颤一颤的,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
村长本就烦恼,出了这档子事儿他还怎么敢迎活财神进村,如今又被乐东奶奶这么一闹,正好给了他发泄的理由。
“吵吵吵,你个老太婆成天正事儿不做,就知道烦我!”村长面色一板,煞气冲冲拍案而起。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打破即将来临的雷霆,村长顺口气,一眼没瞧乐东奶奶,拂袖去开屋门。
来者正是张其余,他来时见家门口正敞着便自作主张进来,谁承想竟正巧碰上这一幕。
乐东奶奶被他这么一吼,眼泪扑簌簌地大颗大颗往外落,像个小姑娘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那是一个昏天黑地没完没了。她说起话来虽带着哭腔口齿不甚清晰,但嘴里念叨着村长是个没心肝的家伙这点倒是叫人听得一清二楚,村长板着脸,没反驳一句。
既然村长家中有事儿,张其余自知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他站定片刻,思忖着,随后一言不发扶起地上悲伤的乐东奶奶。
乐东奶奶这才注意到张其余,她突然想到什么,眼中盛着希冀,忙上前抓住张其余的胳膊,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误以为张其余是有乐东的消息才来的这里。见她这般失态村长只好讪讪一笑,说让他见笑了。
张其余无声一笑,温柔道:“我虽没有乐东的消息,但要找到杀害阿满的凶手也并非大海捞针,届时还需村长配合,我们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
村长见他如此胸有成竹,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自然不是大海捞针,这村子上上下下拢共才几十口人,想要查出谁是凶手只需一一排除即可,但他自然还是乐呵着应了下来。
等到送走张其余后,村长瞥了眼呆愣在原地的婆娘。
乐东奶奶自小便嫁进白家村,祖上又曾是赫赫有名的驱妖一族,自然矜贵,在家里是个说一不二,浑身带刺儿的主,街坊邻里心中无不怵她。
她抑制住哭声,安静地坐在自己方才坐过的椅子上,不见平日的乖张泼辣,只默默伤心。不自觉地,连呼吸都跟着静了下来,他这才想起二人刚才是为何发生争吵。他那个乖孙儿自小便爱钻研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总爱一个人在外面乱窜,他们凡事紧着乐东,却不想因此消磨他活泼自由的天性。
等仵作细细检查完阿满的尸体后,下了一个结论,阿满是死于刀伤。这起码说明此事乃人为,并传闻中的鬼神邪说之类。
听说阿满是被人一刀毙命的,众人唏嘘惶恐。阿满生活孤苦,原本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早早断了联系,在村中一直以一个单亲妈妈的形象出现。村民们怜惜阿满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孤儿寡母没了生活依靠,经常会请阿满来家中做工,在这种情况下阿满怎会主动与他人结仇。凶手在出其不意之间杀害阿满除了能说明凶手是阿满所熟悉之人外,还得需要一定的力量。
若非十拿九稳,怎会孤注一掷。
村长召集了村民在中央广场聚集,他在白家村的威信颇高,再者一听说是要抓凶手,村民们就都来了,包括独自住在村西的酒鬼都晓天。只有乐东奶奶不愿意来,他也不强求。
“不是说能找到凶手吗?凶手在哪儿?哪儿去了?”要不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这里都晓天是一刻都坐不住,今天他滴酒未沾,时刻保持着清醒。
村长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稳在桌上,随后才徐徐道:“你急什么。”
村长瞪了眼张其余,计划是他谋划的,这会儿他倒是一句话都不说了。张其余无视村长递来的眼神,专心哄着怀里的男孩。这男孩名叫索利,今年刚好六岁,正是阿满的遗孤。他幼年丧父,如今母亲又故,身世可怜,张其余照顾索利的善举众人都看在眼里,这回又博得了大部分人的好感。
张其余捏捏索利的小手,语气极尽温柔,貌状合理地问道:“宝贝乖,告诉叔叔,那天都有谁去过你家?”
都晓天蹙眉看向索利。
凶手若真是寻仇,何苦留下这个小娃娃,将来给自己留个隐患。若说是凶手大意没注意到索利,绝不现实。那只有一种可能,当天晚上,索利根本就不在家,这才出现了漏网之鱼。
都是街坊邻里,就算是结下仇怨也没到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的地步。
“都兄对村中事向来熟视无睹,没想到这次也愿意赏脸前来,真是让人倍感意外。”张其余话锋尖锐,看似故意讥讽于他,实则处处不是在点他。
索利用手指了指都晓天,天真道:“舅舅!”
都晓天面色不虞,瞪向张其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其余低头轻摇着索利,低声道:“索利乖,告诉叔叔,是这个男人那晚去了你家吗?”都晓天用手指着张其余,“喂,你不要故意将矛头指向我我。”
众人将目光锁定在都晓天身上,更有几个壮年上前按住他的身体,寡不敌众,都晓天挣扎着还是被按在桌上。
“你们疯了?快放开我,我怎么会害我姐!”
“你们就这么相信这个外人?”
阿满和都晓天是姐弟这件事情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了,两人早些年遇上些不愉快,断绝关系很久,直到今日从都晓天嘴里脱口而出的姐字,众人这才恍然间想起两人的身份关系。
都晓天见村民们面色一松,稍加用力胳膊挣脱开几人的束缚,随后恶狠狠道:“我是去见我姐了,那又如何,这也不能证明我就要杀她吧,更何况我有什么理由杀她。”都晓天的眼神开始变得阴森起来,吓得索利浑身颤抖。“小索利,你告诉他们,舅舅是什么时候走的?”
迫于都晓天的威严下,索利开始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在他的印象里,舅舅与母亲关系并不亲近,两家几乎不走动,那天舅舅突然到来他已经感到很意外了,因为好奇扒在窗户上偷听了许久的话。
果不其然,不久后阿满与都晓天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向温柔有礼的母亲竟破天荒对着舅舅大骂,随后更是直接打开屋门让他滚出去好了。
离开时都晓天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像失去了精气魂儿。小索利见状立马跑到阿满身边,都晓天转头特意瞅了一眼阿满,不过视线被索利挡住。
他是什么时间走的?索利记得自己被送去大哥哥家中时已经快七点了,都晓天是在这之前走的。索利支支吾吾道:“应该是七点前。”
村长道:“按照仵作验尸的推断看,死者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十一点至凌晨三点左右,那就不该是晓天了。”
“村长,你似乎有包庇的嫌疑。”张其余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村长。
都晓天不乐意了,吼道:“喂,你别在这里阴阳怪气,你不就是想说是我杀的我姐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张其余冷静道:“是与不是,也只需要去村西你家里一探便知。”
两人的情绪完全处于两个极端,都晓天性子本就易怒易燥,他人说上两句就很容易被激怒,现下又被人死死按住,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动起手,“凭什么去我家!我不同意。”
村长一改往常态度,冷着脸直言不妥。他的借口生硬,说毕竟是人家家里,终归是隐私。
“村长!”张其余声音陡然提高,“要想洗清他的嫌疑,唯有如此。”
这场会议以村长始终不同意这般粗鲁的行事而不欢而散,索利跟着张其余回到了他家。
清早,乐东从家里偷了两个鸡蛋,向都雾请罪去了。
都雾一再告诉乐东,让他不要来地窖,不要去见那女人,乐东没听,这下彻底惹毛了都雾。
“以后再也不许你来家找我了。”
“别啊。”这话一出,乐东急道:“我就是觉得那个姐姐一个人在地窖孤苦无依,想陪她聊聊天而已。”
乐东心虚时不停用手搓着腕上的红绳,应该是地窖那女孩送的,都雾斜眼瞧着,看来他们关系已经很好了。
乐东见都雾没什么反应,以为这事儿有戏,凑跟前问:“她是谁,为什么会在你家的地窖,怎么从来没见她出来走动?”
都雾摇着脑袋,说他也不清楚,地窖是他爸爸平日储存酒的地方,他很少去。
都雾静默着,一夜之间,他看上去沉稳了许多。
乐东隐约察觉到地窖中的女人是都雾不愿提及的秘密。只要他不去触碰,一切就都还和从前一般无二,可秘辛在密不透风的地窖间不断滋生壮大,他偏要打破这堵不透风的墙。
乐东明面上与都雾告别,实则一直偷偷藏在都雾家中。
都晓天出门了,他今天看起来心情大好,容光焕发,乐东趁无人注意,一溜烟钻进了地窖。
地窖里那姑娘辫子散了,她正用手给自己梳开,乐东顽皮地从身后拍一下她,姑娘先是一怔,在看到是乐东后松了一口气。
她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乐东的手腕,随后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其余皆事不关己。她向来沉默寡言,乐东已经习惯了。他搓搓手,一屁股坐在那女孩旁边,笑道:“姐姐你生得真水灵,就跟彩霞明月一样。对了,这么久了都没见你出去过,你一定闷坏了吧。”
没得到她的回应,乐东垂下头,神秘道:“我看见都叔叔出门了,我可以带你出去。”
那女孩终于有点反应,最后又摇头拒绝了,乐东见状,急忙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
事实上,自她被关在地窖后的每一天都无不想方设法逃离这里,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事已至此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那她又为何把象征自己身份的红绳送给乐东?谁又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