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反应快，速度也快，尾巴一摆就溜出来。

　　但章鱼奶奶被网兜包住了。

　　一般而言，她不管人类的事。

　　但跟章鱼奶奶认识这么多天，都处出感情，她不能放任不管。从背包里掏出小刀，把缠在大章鱼身上的渔网割开。

　　[你也小心啊小人鱼，不要被网困住。]

　　艾琳追着渔网割绳子，小声说，“放心好了，我可不会被困住。只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快收网。”

　　章鱼体型大，小鱼们顺着被割出的洞，先一步钻出来。船上的人意识到重量不对，马上开始拉网。

　　她不得不扯着网拔河，加紧破坏渔网的速度。

　　在被扯上去的瞬间，大章鱼依靠身体灵活，从渔网里挤出来，一下也不敢多待，直往海底深处游。

　　小人鱼隐隐听见渔船的人骂骂咧咧。她在水下双手合十，小声诚恳地道歉，“非常抱歉哈。”

　　停顿几秒，章鱼奶奶已经完全在她视野里消失了。看得出来她走得真的非常急……

　　艾琳看看四周，一时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突然灵机一动，跟上那条渔船。

　　因为……她实在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能试着从人类这里找机会。

　　没游多久，小渔船被拉进一艘巨大的客轮里，捕鱼的水手们也汇入客轮。

　　“不是岛啊。不过，跟着这艘船应该能找到岛。”

　　.

　　迪恩带着米霍克，随便开一艘小船就出发。

　　迪恩会航海术吗？不会。

　　会做饭吗？不会。

　　会修船、修东西吗？不会。

　　会医术吗？也不会。

　　在鸡飞狗跳、短短几个月航海旅行里，米霍克迫于生存压力，迅速掌握了航海必备的各项能力。

　　也跟着见识不少人和事物，上至贵族，下到混混；海军、海贼、赏金猎人；情报贩子、行骗之人、亡命之徒……

　　直到小船破损到不能再使用，他们才登上一艘客轮，返程。

　　.

　　天很快黑了。

　　艾琳看见轮船甲板上点起灯，各处插满火把。人们聚在一起开宴会，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笑闹声。她像一个落单的水母，浮在水面上，不远不近地跟着，躲在轮船下的阴影里，望向热闹的船发呆。

　　胡思乱想一会，陆续有人靠在围栏边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她停留在客轮的阴影里。只要没人特意探出身体往下看，就不会被发现。

　　也许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就是被这样热闹的景象蛊惑的吧？

　　几个小孩躲着大人喝酒，结果受不了苦涩的味道纷纷吐出来；

　　边上有男女两人，女士带着天蓝色的礼帽，男人似乎正在献殷勤；

　　水手看顾着火把，不时偷吃两口食物；

　　还有一个穿黑色衣服、戴着帽子的家伙，面对大海，不知在想什么。

　　他身形看起来有点像米霍克。艾琳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色彩浓烈大胆的像是油画，一半是混着深蓝的黑色海水，一半是晕染着橘红色灯火的红白色轮船。

　　明亮氛围里的少年穿着黑色风衣，轮廓模糊，靠在船的栏杆上；小美人鱼浮在线条诡秘的海面上，头发映射着微光。热闹被收拢在船上，海面微弱地倒映着灯和火把的颜色，点缀了一团团朦胧的橘黄，或是影影绰绰的金丝雀色。

　　火光让艾琳想起米霍克的眼睛。

　　客观地说，他和‘鹰眼’这个称号确实很相衬。但她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怕，甚至感觉很亲近。

　　真挚的友谊是很容易能感觉出来的东西。他每天听她说话，回答她的问题，隐瞒人鱼的消息，特地多带一份早餐。以随手送黄金打火机的财力来看，几颗小珍珠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艾琳叹气，“米霍克，我真的有点想你了。”

　　她抬头看，那人高高廋廋，一身黑压压的，正面对着海面。

　　“……哎，别说，还真挺像。”

　　因为面对海面，恰好在背光的效果下，根本看不清脸，朦朦胧胧的看起来特别像。他回头往身后看时，露出了轮廓分明的下颌骨——

　　咦！！！

　　不对！！好像那就是他吧！！真的是他？

　　这也能遇到吗？！！

　　艾琳目瞪口呆。

　　她手拢成喇叭，放在嘴边，小声喊，“米霍克~米霍克~”

　　.

　　米霍克根本不想参与宴会这种场合。但迪恩说让他在边上待着，随便看看也好。

　　结果就是，他冷眼旁观迪恩挤进赌桌，跟个上头的赌徒一样玩起来。他避开吵闹的人群，靠在栏杆上无所事事。

　　阴天的夜晚只有几颗星星，海面还算平静。

　　他隐约听见‘她’自言自语。

　　那个‘妖精’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他还是回头，把甲板上的人全部确认了一遍。

　　他手臂搭在围栏上，皱着眉头想，‘并没有……因为很久没见，想象出来的声音吗？’

　　“米霍克~米霍克~”

　　‘不对。的确是她的声音。’

　　声音从下面的海里传来。

　　米霍克飞速扫视附近的海面——

　　没有，可距离很近。

　　他整个上半身探出围栏，帽子自由地飘下去。

　　客轮下的阴影里，海面上有颗淡色的脑袋。‘她’朝他挥挥手，几秒后就扎进水下、不知道要游去哪里。

　　米霍克不作犹豫。手撑栏杆、抬腿越过，跳下海去找她。

　　.

　　迪恩运气实在好，连赢好几把，玩的相当开心。

　　有个年轻水手跑过来，慌乱地大喊，“喂喂！迪恩先生，你的徒弟，跳进海里去捡帽子了！”

　　“……啊？”

　　水手急的直冒汗，“他的帽子掉下去了，居然跳进海里去捡。太危险了，你赶紧找人去救他吧。”

　　周围人有的惊呼，有的好奇，有的幸灾乐祸。

　　迪恩微微眯眼，往海面的方向虚虚看过去，笑笑，“不用急，别担心，他不会淹死的。”

　　“现在可是晚上啊，再老练的水手——”

　　他摆摆手，“再老练的水手，也不上我那徒弟的好朋友呢。他不会淹死的，你们不用担心。”

　　.

　　艾琳看见米霍克发现她了，还因为低头到处张望，帽子都掉下来。

　　她朝他挥挥手，准备帮他捡。

　　这边才捞到帽子，身后又传来人跳进水里的声音。

　　回头一看，这家伙居然跳下来了！可能是往下跳的太急，还有往深海里持续下坠的趋势，好在有游泳意识，至少没呛水。她赶紧游过去捞人。

　　他朝她伸手。艾琳牵他的手，却被死死拽住。她只好拖着他往海面上游。

　　结果他人一浮上水面，就双手搂紧她，大喘着换气，“呼……”

　　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胳膊无处安放，只好顺手轻轻拍他的背，“你跳下来干嘛呀，我去帮你捡帽子啊？”

　　米霍克缓和呼吸，手臂收缩，环紧她的肩膀，下巴紧贴她的侧脸，慢慢说，“丢就丢了，你先别走。”

　　声音贴着耳边传来，像无形的水汽一样涌进她的脑袋里。她有点受不了，赶紧扯个理由，让他放开，“你别抱这么紧。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抱歉，”米霍克收回了一点力道。

　　几秒之后，才缓缓松开。避开拥抱的话题，转而问，“你怎么在这里？”

　　提到这个，她立刻得意起来，“我出来玩啊。下午跟着一条渔船找到这里，晚上才发现你居然也在！怎么样，我们是不是特别有缘？”

　　“嗯。”他只盯着她看，放松下来，眼里却露出一点笑意。介乎于天真和稳重之间的少年，笑起来总还有些青涩。

　　被米霍克这么看着。艾琳……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今天他丢开了平时的谨慎，有意在靠近她、探究她。

　　小人鱼脸爆红，往水下缩，只留一双眼睛露出来，小声嘀咕，“你干嘛突然笑起来。”

　　“很高兴。”

　　“为什么高兴啊？”

　　他认真的说，“见到你很高兴。”

　　艾琳：“……”

　　她闭上眼睛，整个脑袋都缩进水里，试图用海水冰镇红透的脸。

　　这家伙最近都经历了什么啊？去乙游班进修了吗？……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讲情话？

　　米霍克：“你怎么了？”

　　艾琳后退一截躲开他，才浮起来，红着脸小声说，“我没事。”

　　海面始终在摇晃，如果不紧紧抓住彼此，很快就会分开。

　　小人鱼后退。他就向前游，重新靠近。

　　远去的客轮上传来的微弱的光，足够米霍克看清她的样子。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他伸出手想拨开头发。

　　海浪卷过来，流动的海水推开他们，浪头盖住两人。

　　“米霍克！”艾琳对此习以为常，可害怕他会在海浪里迷失。

　　她尾巴一摆，抱紧他的腰，将人重新带上海面。

　　米霍克扶着她的肩，注视着她，眼神认真又执拗，“你叫什么名字？我想知道。”

　　艾琳终于明白他今天反常的原因了。

　　她憋着笑，反问，“人类不是不能知道妖精的名字吗？”

　　认识这么多年。米霍克不止讲过一次“妖精的故事”，就算开始听不懂，后面连蒙带猜，她总算把故事情节弄明白了。被人类知道名字的‘妖精’会失去法力，所以她不能把名字说出来。而知道‘妖精’名字的人类，就会让失去法力、变成人类的‘妖精’少女，成为他的妻子。

　　他总算知道童话故事是哄小孩玩的了。

　　“哼，”米霍克没说话，只用眼神和气音表达不满。

　　“哈哈哈哈哈哈——”艾琳靠在他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搂住她，伸手拨开金发。直到人鱼少女的整张脸清晰露出来。

　　她理理两侧的发丝，浮在他面前，笑起来眉眼弯弯。

　　“我叫艾琳。”

　　“乔拉可尔·米霍克。”他认真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