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庆国牵着老黄牛回家,推开院门时,就见院子里站着好几个人。
分别是在县城里住着的大女儿和大女婿,还有时常不着家的小女儿。
“哟,什么风,把俩闺女都吹回家了。”唐庆国笑呵呵说话。
身后的老黄牛已经开始做介绍,“念念别紧张,在你左手边的那个是你大姑,旁边那个是你大姑父,你右手边的那个是你小姑,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听大公鸡说起,舒念可能听得懂它们说话,老黄牛就像个大家长,时刻挂心人类幼崽。
小黄狗跟着点头,绕着家里来人几个转悠一圈儿,嗅完了跑回来。
“对的对的,气味没变,是家里人。”
舒念知道来的不是陌生人,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但是自己小姑忽然走近,却让她一瞬开始紧张。
尤其,对方冷不丁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脑袋。
“哎哟,我这小侄女长得可真标致,好看死了!”唐佳菲是个外貌控,看到漂亮的人或物,就忍不住手痒。
然而小侄女反应巨大,直接歪头,大半个身体侧出去。
小孩子平衡感不好,又是第一次坐在牛背上,随便一个移动,身体就失去平衡,直接从牛背上滑下来。
唐庆国眼疾手快接住,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背安抚。
扭头瞪了眼小女儿,“你吓唬谁呢!”
唐佳菲一脸懵逼,“爸,我只是表达对侄女的喜爱而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吓唬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瞧你整的五颜六色的大花脸,你侄女可不喜欢,没准儿瞧着大白天活见鬼。”
“爸,我这是烟熏妆。”
“确实跟烟熏了似的,整俩熊猫眼。”
“爸……”
“没空搭理你。”
唐庆国一手抱孩子,一手牵着牛,去往后院。
舒念吓得不轻,难得乖巧待在爷爷身上,等察觉到不舒服想要下来时,对方却是先一步将自己松开了。
“念念,拿小鱼喂鸡去。”
唐庆国把竹篮递给孙女,任由孩子在后院玩耍,自顾走向前院。
这种放任的粗养模式,给予舒念很大的自由度,比起在家里,爸爸妈妈带她出去玩,时刻紧盯住的感觉,要好太多。
她提着小竹篮,一步一步走向鸡窝,并且按照爷爷的叮嘱,把里头的七八条小鱼喂给鸡吃。
大公鸡闻着鲜味儿赶来,却被舒念挡开。
“念念,我要吃鱼嘞!”
大公鸡看着那么几条小鱼,已经有一半被母鸡吃掉了,更是心急。
要不是瞧着人类幼崽可爱,真想张开翅膀,一巴掌扇过去。
舒念依旧挡住大公鸡,甚至利用毛绒狗,彰显自己的臂展。
她记得很清楚,爷爷说的是,抓小鱼给母鸡吃,母鸡吃完要下蛋。
所以,小鱼是独属于母鸡的,没有大公鸡的份。
机会稍纵即逝,一人一鸡对峙,不过几十秒时间,母鸡已经享用完毕。
“咯咯哒,吃饱喝足,回窝睡觉。”母鸡迈着悠闲惬意的步伐,高兴回鸡窝里。
大公鸡低头看,地上只剩下一些水渍,夕阳下泛起微弱的光芒,不由叹气,“又是痛失小鱼的一天,可恶!我也每天早起打鸣嘞,凭什么只给下蛋的加餐?”
越想越委屈,大公鸡扑棱翅膀,“喔喔喔”叫。
舒念被对方张开的翅膀扇到,一时不察往后倒,为了保护手里的毛绒狗,直接一屁股着地。
唐佳欣寻过来找孩子,恰好看到这一幕,吓得不轻。
两三步疾跑过去,将孩子抱起,又蹲下仔细检查,担心问道:“念念,有没有摔疼了?”
自己弟弟这个孩子,竟然有自闭症,唐佳欣气愤弟弟弟媳不负责任,却更心疼孩子。
尤其,见舒念小腿肚擦破了皮流血不止,却一声不吭任她上药,更觉难受。
“大宝比念念大一岁,平时磕着碰着,哭得嗷嗷的。刚才我给念念擦碘酒,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饭后,一家子坐着聊天,唐佳欣说起刚才的事情。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小孩儿可聪明着呢,知道有人疼,有点事儿就叫唤得厉害。”
唐佳菲十分鄙夷自己的哥哥,把有病的孩子扔给爷爷奶奶,缺德又缺心眼儿,“他不会以为再生一个孩子就一定是健康的吧?万一再生个有毛病的,他俩是不是准备再扔一次?”
“佳菲!”唐佳欣听得皱眉,赶紧制止。
一旁唐庆国却是点头,挺赞同小女儿说的,“这话不是没道理,不过那孩子还没生呢,就算生了也和我们两个老的没啥关系。我们现在啊,就专心带着念念。”
“爸,你真的要养我小侄女一年呐?”唐佳菲惊呼。
唐庆国:“咋滴!我照顾自己孙女还不行?”
“不是不行,不过念念有自闭症,这个不太好照顾,我听妈说,我哥走之前交代了一大堆,你们俩平时记得住吗?”
自己父母虽然还不到六十岁,但到底不再年轻,而且老一辈的人照顾孩子,总归和年轻人不一样。
唐佳菲很担心,一年之后,自己哥嫂回来接孩子,会不会又抱怨父母照顾的不好?
“这万一,我是说万一哈,念念这一年里,病情又重了呢?”唐佳菲问出心中的担忧。
唐庆国:“这事儿我和你妈也不懂,还有那个药,一堆一堆的,实在头疼。我就想着,明天去县城里的医院,去问一问。”
自闭症的孩子怎么照顾,唐庆国哪里晓得,他现在压根不相信儿子说的,只想亲自问一问医生。
对于照顾孩子一事,两个老人已经做出决定,唐佳欣和唐佳菲两姐妹就没再多说。
唐佳欣夫妻当晚回了县城,唐佳菲则是住在家里,等明天一早,送爸妈和侄女去医院。
第二天,一行人到了安县第一医院,唐佳菲提前在网上挂了号,又亲自陪着去就诊室。
医生一直以为唐佳菲是孩子的妈妈,将有关事项交代的很仔细。
唐佳菲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回过神,赶紧解释:“医生,我不是照顾孩子的负责人,我爸妈照顾,你能和他们说得再具体些吗?简单易懂的话就行。”
医生不禁皱眉,“这样的孩子,最好还是父母自己照顾。”
唐佳菲一脸无奈,“谁说不是呢!不过孩子爹妈不靠谱,我只是小姑,工作到处转,只能靠我爸妈了。”
医生顿感无奈,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真是让人气愤又无奈。
但这是别人的家事儿,做医生最忌讳太过同理心,于是转而给两个老人讲解如何照顾自闭症的孩子。
“孩子还不满五周岁,这时候做行为干预,还是很有效果的。如果治疗得当,有很大的机会能够转为正常,让她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学习生活……”
唐庆国认真听着,每一句话都记得牢牢地,有哪里不明白的,又反复询问。
最后,从包里抽出一袋子药,问道:“医生,这是我儿子准备的药,我想问问,我孙女都得吃吗?”
药太多,唐庆国看着就遭罪,舍不得孩子一天吞那么多药。
但他又怕不按规定吃药,会加重孩子的病情。
医生翻了所有的药,只拿出其中两三种,“孩子肠胃不好,不舒服犯病时,吃这两种药即可。如果出现焦虑情绪,无法控制时可以吃这种药。”
“那其他药呢?”
“不用吃。”
“这种药呢?我儿子说这个药必须得吃,专门治疗自闭症的。”唐庆国拿出袋子里的一种药。
医生看了,直接摇头,“孩子全套检查下来,说实话,自闭症的情况并不算严重。一般轻微自闭症,我们更倾向于教育干预为主,药物治疗为辅。家庭积极教育,行为干预,其效果比吃药好太多。除非行为问题突出或者干预无效时,才谨慎选择使用药物。”
紧接着,医生又科普讲解各种教育干预的行为方式,务必让两个老人能够听懂明白。
从医院出来,唐庆国气得不行,手一甩,一袋子药直接扔在旁边花坛上。
“个黑心肝儿的,每天给孩子吃这么多药,没病也给吃出毛病来。”
“医生都说了,教育治疗,我看他们就没放多少心思在孩子身上。”
“昨天让人走早了,我该扇他两个嘴巴子。”
唐佳菲捡起地上的药,说道:“现在也不晚,医生不是说了么,念念的情况不算严重,咱们多陪伴做教育,会治好的。不过药还是留着,万一用得上呢?”
“呸!我孙女乖巧着呢,用不着。”
“是是是,不用吃药,咱回去吧。”
唐佳菲在家里小住三天,因为工作需要又走了。
唐庆国知道孩子不用吃药,终于舒坦了,因为要多进行教育干预,于是闲着没事儿就带在身边,陪玩陪耍。
永唐村里大多都是留守老人,年轻一辈要么在县城住着,要么去更远的大城市,一个月回来一趟已经是难得。
除了少数“摆烂”家庭,大多数村子里的孩子,都跟随父母一起。爸妈在哪里打工,他们就在哪里上学。
于是,唐庆国带着白白嫩嫩的人类幼崽“招摇过市”时,村里的老人们都稀罕的不得了。
家里有点好吃的,都拿出来塞过去。
“娃娃真乖,吃块糖甜甜嘴。”
“叫念念是吧,名儿好听,长得也好,吃麻花。”
“刚煮的红糖鸡蛋水,来来来,到我家吃一碗。”
唐庆国很听医生的话,虽心里按耐不住想要炫耀,但临了总是控制住自己。
然后蹲下来,问孙女的意见,“念念,去陈阿婆家里吃糖水,要不?”
舒念没反应,唐庆国也不着急,反而耐心观察孩子的细节动作。
“念念啊,不吃咱就走,如果想吃又不要去别家,咱回去,让奶奶给你烧?”
唐庆国指了指前方,又指了指身后回家的小路,“走哪边?爷爷听你的。”
小黄狗酷爱溜达,整天跟着跑,对村子里各家都熟悉。
这会儿更是积极叫唤,“念念,去吧去吧,陈阿婆家有一个大秋千,可好玩了,咱们去耍耍吧?”
舒念想起以前小区里的游乐场所,那里面有滑滑梯,还有秋千,好多小区里的小朋友都在那里玩。
她也想玩,可是不想和他们一起玩,她想等天黑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玩。
但是妈妈不愿意,总是白天很积极的带她去玩,总是要她和那些小朋友一起,说孤僻是不对的。
为什么不能晚上一个人玩秋千?
为什么一定要和小朋友一起玩?
舒念想玩荡秋千,但陈阿婆家太陌生了,一想起去陌生人家里她就不舒服,身体本能抗拒。
无论小黄狗怎么撺掇,心里如何想玩,舒念还是选择转身。
但她的转身只是一个很轻微的动作,幅度小的几乎看不出来,若非特意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就是唐振杰夫妻俩亲自照顾,也不见得能够察觉。
但唐庆国就是注意到了,甚至注意到孙女抱着毛绒狗的手紧了紧。
他想起医生的话,孩子有一定程度的恋物癖,这只几乎不离手的毛绒玩具,就是她的依赖。
可以观察孩子抓举毛绒毛具的细节动作,这也能够察觉到对方一定程度的情绪变化。
唐庆国看着孩子紧紧揪住毛绒狗的耳朵,心想孩子应该紧张了,邻居家对自己来说熟悉得很,但对孩子来讲,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不能着急,一步一步来。
医生怎么说来着?对,得肯定,得夸奖。
唐庆国顿时笑开,伸手想要摸一摸孙女的脑袋,又想起孩子不喜欢身体接触,于是硬生生改为摸毛绒狗的狗头。
“念念很棒啊,选择回家对不?那咱们回家去。”
唐庆国牵着孩子的手,一步一步往家走,路上又问了好几遍“要不要吃红糖鸡蛋水”,得到对方不算肯定的回答,却依旧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