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盛楠一直清楚地记得,高中那几年老师有说过,你读中学的时候渴望毕业早点长大成人,读大学的时候一定会希望时光倒流,让你可以重新再回到高三教室里坐在那个位子上认真地听一堂课。
现在想想,真是金玉良言。
而今的她读了大学,每天拿着几本书穿梭在几栋教学楼里,然后上课下课,一个固定的同桌都没有,毕业了可能连老师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很多时候一个人跑去图书馆,坐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待一整个下午。
那天她正在宿舍打开电脑写东西。
室友李陶风风火火跑进来告诉她有人找,她出了门顺着长廊往外走。楼门向阳,光芒落在地面上,温暖柔和。那会儿正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外头几乎没有学生走动,她站在路口四下张望。
身后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
她慢慢转身,愣了。男生声音温和得不像话,似乎还是那天陈思家门口,一个里一个外。他神情专注地低头看她,认真温柔。
“陈姨家,我问你考哪儿了,你说中南,打听你的消息真不容易。”陆司北一句一句帮她回忆,“现在想起来没有?”
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听李陶说过他在学生会挑大梁,根本就忙不过来。偶然会在图书馆碰到,简单地聊几句,他就会被一个电话叫走,无奈分开。那个时候,他们各自都太忙太忙,倒是每逢节日,总会收到他的祝福短信,孟盛楠也是客气地回复。一个想谈朋友,一个想做朋友,这种彼此之间的拉扯,他们保持了很久。
或许有一天,事情真的会不一样。
2006年高考结束之后,江缙邀请孟盛楠去北京玩。她那段时间青春痘又冒了出来,便寻了个由头拒绝了,现在到了大一的国庆,江缙又邀,他们都在北京国际上学,或许真的为了那点隐秘的心思,她同意了。
孟盛楠是一个人去的北京。
江缙特意腾出时间,当导游带她转雍和宫,这人做过一段时间的清朝脑残粉,上下几百年讲的比说书人还溜:“陆怀那货回家去了,只有哥能陪你。”
孟盛楠失笑:“你怎么不回家?”
江缙:“你也知道我老妈管得太多。”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起历史。
七月底的天气,热浪滚滚。
江缙细数大清历来皇帝,问她:“知道哥最喜欢他们谁吗?”
孟盛楠想了一下:“雍正?”
“No,No,No。”江缙手指扬起摇了摇,然后抬起下巴问,“皇太极的第九个儿子,大清入关的第一个皇帝是谁知道吗?”
孟盛楠想翻白眼。
江缙伸出大拇指从空中画了条弧线到脸侧:“咱顺治爷啊。”
她问:“为什么?”
江缙笑了,看向远处。
“愿共南山椁,长奉西宫杯。”他说得慷慨又伤怀。
孟盛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空湛蓝、白云苍狗。后来没逛多久,江缙接了个电话被急事叫走。她也乏了,便坐公交车回了旅店。
车到半路,听见两个女生聊天。
她耳朵里只钻进去了“北京国际”四个字,或许这次来北京最隐秘的心思只有她自己清楚,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孤勇,下车拐了道,并没有想到会真的遇见。她斜挎着包在学校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才抬脚往里走,周围人来人往,鲜活靓丽的女生一拨一拨。
她只知道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
只是还未曾找到去时的路,那条宽道上就走过来几个男生,有一个人的身影是那样地熟悉。孟盛楠心里一跳,几次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发现他未曾注意,这才大胆凝视。
彼时未见池铮,已经大半年。
他比中学那会儿更放荡不羁,头发剃得极短,白色短袖黑色沙滩裤,踩着人字拖,笑起来没有一点正经样儿。
孟盛楠忽然心里一动。
那群人已经快要走过来,她理了理头发,咬紧牙关,然后抬起脚,目不斜视地从那群人前方慢慢横穿经过,呼吸静止了,脸颊在颤。
再回头,一行人已走远。
“听说你最近在追美学一班的那个女生?”
一个男生笑侃身旁人,其余几人也跟着起哄。
“就是,追上没?”
他闲懒地笑了一声,已经有人替他回答。
“那还用说,一两句轻松搞定。”
众人:“……”
“你说啥了?”
池铮一手插进裤兜先走开一步,身后几人跟了上去追根究底,他丢下俩字儿,笑得神清气爽:“扯淡。”
众人:“……”
孟盛楠看到他们嬉笑怒骂渐渐走远,低头又抬起去看天。她想起晌午江缙说的那两句诗,才明白这大概便是求而不得了。
后来在北京没有多待,她就赶回了林州。
好像一切都很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近十一月,孟盛楠准备新概念的参赛稿,每天焦头烂额,抱着电脑在图书馆蹭网。戚乔电话过来的那会儿,她数了数才敲了十一个字,拿着手机跑到走廊去接,回来都半个小时以后了。
李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边座位凑上来。
然后笑眯眯地小声问她:“陆司北吧?”
孟盛楠无奈笑,唇语说:“不是。”
“他没追你吗?”李陶明显质疑。
“他什么时候追我了?”
李陶笑得不怀好意,图书馆太安静,俩人不方便再多说。这个话题一直到她出了图书馆李陶又提起,孟盛楠躲不过,才道:“好吧,你想问什么,一次性问完。”
李陶清清嗓子,发挥自己准记者刨根问底的本质。
她们在路上走着,旁边三三两两的女生不时经过,边上的白杨树早就黄了叶,落了一地,冷风袭过来的时候,孟盛楠缩了缩脖子。
李陶看到这姑娘不为所动,心底起了疑:“你不会是有喜欢的人吧?”
这话问到了重点。
孟盛楠当时有愣过片刻:“没。”
天知道那个字她说得有多么违心,高中毕业不曾再见到,也不去刻意打听,,好像他的所有消息随着高三那年的离别已经消失殆尽,再回想起已是经年。
李陶善察言观色,停住话匣子不再深究。
“下周林州会下雪吗?”她突然问。
李陶抬头看天:“会吧。”
苍穹万里,茫茫大地,也不知他是否还好。
时间过得悄无声息,那年的冬至刚过,圣诞就来了。孟盛楠是在平安夜的那天傍晚接到陆司北的电话,说要约她出去吃饭。那会儿她好像才有意识到这个男生的心思,不太好拒绝便叫了李陶一起。
她们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陆司北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微微愣了一下,笑着走近。李陶偷偷用胳膊碰了她一下,咬牙切齿得近乎耳语:“我有点后悔来了。”
孟盛楠忍着笑,看向陆司北又红了脸。
他们去了一家本地餐厅,其间大都是李陶问陆司北答,偶尔也沉默只是笑笑。孟盛楠则是一直吃,冷不丁被问到,简单应一下又埋头吃。
几人正吃着,餐厅也慢慢热闹起来。
那天的后来,几人聊了会儿,吃完饭往回走。陆司北中途有离开几分钟,买回来了俩苹果送她们,装在高大上的盒子里光看着就耀眼。
刚走到校门口,陆司北电话响了。
孟盛楠寻着机会:“回头再聊吧,你先忙。”
这话里的寓意成分,陆司北了然。
“平安夜快乐。”他说。
她也回谢,拉上一旁神游的李陶往回走,走到几米开外心情才松弛下来。李陶乐地在她耳边吹风说沾光快乐,孟盛楠却沉默下来,心情一时复杂得厉害。如果她有回头,一定会看见身后的男生就那样一直站在原地,安静温柔。陆司北目光遥远,直到那身影不再清晰才接了那通锲而不舍的来电。
“怎么现在打过来?”
那边的男生“呦”了一声:“哥们打扰你了?”
“知道就好。”陆司北淡淡笑了。
“谁啊,让你神魂颠倒?”
陆司北笑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已模糊不清的身影。周边的风吹过来,肆虐在他身边。他眼前好像出现了那年上海外滩的幻象,女生弹着吉他,笑靥如花。
“阿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他问电话那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