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倒在地上，头顶毛绒绒的红白色圣诞帽斜歪着耷拉下来。鲜血从他胸前的伤口涌出，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双眼慢慢失去神彩，颤抖的双唇里拼凑出最后一句话：

　　“抓、住、他……”

　　文化广场上的欢声笑语刹那间只剩破碎的尖叫，欢快的圣诞歌变作沉重的丧钟。

　　神情哀恸的年轻男子将行凶者按倒在谭奚玥的不远处，接着顺手捡起滚落在一边的红色苹果一下接一下用力砸在他脸上，飞溅而出的鲜血像是给苹果裹上了一层诱人的剧毒。

　　明明人潮涌动，可谭奚玥脚下仿佛生了跟动不了一点。她沉默注视着眼前近乎疯狂的年轻男子，直到他握着苹果的右手高高举起不再砸下时，她猛然对上了他的双眼。

　　苍白肤色下的双眼一片通红，眼中汹涌的情绪退去后渐渐变得空洞，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吸入其中——燃烧的烟火、逃散的人群、嘈杂的呼喊、天空飘落的雪花。

　　还有谭奚玥的意识。

　　鼻梁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谭奚玥瞬间睁开了双眼，砸落脸上的手机还停留在和发小姚欢的对话框中，对话框里最后一条信息是姚欢发来的视频。

　　视频内容是有关于平安夜文化广场的活动。

　　平安夜，文化广场……

　　谭奚玥的脑海里瞬间涌现出刚刚的梦境，朦胧的睡意荡然无存，她猛地从床上爬坐起，抓着手机点开了视频，视频里是一段关于文化广场平安夜的布置。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棵点缀了小灯泡与五彩缤纷礼品盒的苍绿色圣诞树，以圣诞树为中心向外摆放着统一精致样式的白色小摊子。今天已经有不少商贩提前过去卖东西了，虽然还没到平安夜，但是已经有了热烈的氛围。

　　啪嗒——手机从谭奚玥手中滑落掉在床上，细密的冷汗从她的额头上争先恐后地冒出。梦里的场景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现，与视频中文化广场的布置完美重叠。

　　唯一的区别就是视频里的场景还没有覆上白雪。

　　谭奚玥重新捡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已经是新的一天了，12月24号，在日历灰色的圆圈里黑色的数字下有三个蓝色的字：平安夜。

　　“是新的预示吗？”

　　谭奚玥从小起每个月都会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的她会在黑暗中死于某个人之手，到今天之前只出现过一次不同的梦境。

　　在现实中她的父亲以那个梦境里同样的方式离开了她。

　　谭奚玥立即爬下了床走到书桌前坐下，将反复播放视频的手机搁置在一旁的支架上，拿起桌上的笔将梦境中的草图画了下来。

　　倒地的中年男子，持刀的行凶者，愤怒的青年男子，哭泣的女人与孩童，沾染鲜血的小刀与苹果。

　　谭奚玥放下手中笔，将面前的玻璃窗推开一条缝。寒风卷起雪花从缝隙处冲了进来，桌上的画稿被吹得哗啦啦响。

　　她拿起手机对着窗外在风雪中昏黄的路灯拍了一张照片，接着点开与姚欢的对话框将图片发了过去。

　　姚欢：【咦？你居然还没睡？！我刚想和你说下雪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文化广活动。】

　　谭奚玥：【放心睡吧，不会有影响。】

　　将窗户重新合上，谭奚玥从桌上抽出一本书压在了刚刚的画稿上，然后重新回钻进了被窝里。

　　在梦中，她确实是在早上起床后才看见夜猫子姚欢凌晨两点半发来的雪景照。而现在所做的，是她希望从梦境的开始做出改变，或许最后能改变梦境的结局呢？

　　平安夜这天，谭奚玥起了个大早，由于晚上可能会发生的事她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宁，翻来覆去刷着有关文化广场的视频与留言希望能从中找出关于预示的蛛丝马迹。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谭奚玥选择了与梦中毛呢大衣不同的穿着急匆匆出了门。

　　出门前谭奚玥给姚欢发去信息：【我先去广场逛逛，晚点我们在演出台前碰面。】

　　姚欢：【？奇怪了，你昨天不是还不愿去吗？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积极？！】

　　谭奚玥只回复了姚欢一个表情包，她将手机按灭钻进了出租车中。她不确定这样去改变预示会造成什么后果，所以只能将姚欢先排除在外，避免牵扯更多无辜之人。

　　“师傅，文化广场。”

　　雪天路滑，司机不敢开快了车子，又因为活动的原因，出租车在临近文化广场时堵在了半道上。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谭奚玥不停地来回看手机，一副焦急的模样，于是出言安慰道：“文化广场的活动八点才开始，现在才七点多，时间上绝对来得及，相信我。”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谭奚玥不确定这车会堵上多久，梦里事情是发生在活动开始前几分钟，如果堵上一个小时……

　　“我就在这下车吧，麻烦了。”谭奚玥将宽大厚实的蓝色卫衣帽兜戴起下了车。没了车里的空调，冷风一下灌进衣物中带走了残存的温暖，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谭奚玥紧了紧缩在口袋中发冷的双手，朝着文化广场快速赶去。在离广场中心越来越近时，那棵独特高大的圣诞树也越发明显。

　　“这位小姐，买苹果吗？我们这个摊位今日的所有收入都会捐赠给太阳花园，我们是江阳大学法学系大四的学生。”一名扎着马尾的橙衣女生跟在谭奚玥身边介绍着，但并没有主动拦下她。

　　原本谭奚玥并不打算理会，但听到太阳花园时她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义卖？”

　　黑衣女生见有希望，脸上的笑容更加璀璨，提起手中的简单包装的苹果更加卖力地介绍：“对的，这个包装都是我们手工制作的，苹果原价，只加一点儿成本，您要是不相信，我的学号是……”

　　“不必了。”谭奚玥打断了她，侧头瞄了一旁的摊子。

　　清澈的大学生将所有证明包括标价都一清二楚挂在了摊子外，她自己本身也是江阳大学的，所以是真是假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二维码。”谭奚玥掏出手机将钱扫了过去，然后只从包装盒里取了一个苹果向着她晃了晃，“我只要这个就可以了。”

　　“谢谢！”橙衣女生看见手机上全款的提示冲着谭奚玥的背影连连道谢。

　　谭奚玥买下苹果不是因为江阳大学，也不是为了义卖，而是因为所捐赠的对象是太阳花园，那所特殊的孤儿院。

　　江阳市十年前发生过一场连环杀人案，凶手至今没有抓捕归案。而那些案件中无一不是父母双亡只留下无家可归的孩子。太阳花园就是那个时候建立的，并且收养了所有失去双亲的孩子。

　　将苹果揣入衣兜中，谭奚玥抬着头在脑海中搜索梦境中自己在广场上的站位，然后对照着走了过去。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最多还有十分钟那个人就要出现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在原地不停打转，目光在人潮中不断梭巡，终于在圣诞树后的拐角处锁定了梦中的那个行凶者。

　　他一边走一边朝着身边牵着小女孩的女人喋喋不休，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终于在走过圣诞树之时爆发了！

　　一名矮个子男人的咒骂声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落入谭奚玥耳中，这令她顿时满心厌恶，右手不由得握紧了兜里的苹果。

　　可眼下还不是冲动的时候。

　　女人牵起小女孩就要脱离男人地掌控往反方向走去，男人似乎一下被这个举动激怒了，快步上前伸手将女人拽倒在地，小女孩跟着在一旁号啕大哭起来。

　　周围的路人停下脚步围着这个男人指指点点，有人上前试图阻止，却被男人恶狠狠地推开，他大声嚷嚷：“这是我的家事！别多管闲事！”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谭奚玥听不下去了，朝着男人迈开腿打算上前阻止他，就在这时，一顶熟悉的圣诞帽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一名中年男子拨开拥堵的人群冲了出来，将那施暴的男人扯开冲着他怒喝一声。

　　“警察！老实点！别动！”中年男子朝着施暴男人出示了证件，紧接着开始口头教育他。

　　施暴男人原本还一脸凶狠，在看见证件后立即变了神色慢慢低下了头。

　　人到齐了。

　　谭奚玥紧盯着施暴男人藏在口袋里的手，从一侧慢慢靠过去，在施暴男人右手有动作之时立即掏出苹果朝着他的手用力丢了出去。

　　“师父小心！”人群里又冲出一名头戴圣诞帽的年轻男子恰好看见了她动手的这一幕，大呼一声急忙跑向中年男子。

　　哐当——

　　丢出去的苹果将施暴男刚掏出的小刀砸落在地。

　　“还敢袭警是吧？！”中年男子身手敏捷地抓住想要开溜的施暴男一个擒拿将他按倒在地，一脚将小刀踢开了些，“小盛，把它收起来！”

　　“收到！”

　　见施暴男没了还手可能，谭奚玥心中暂且松了一口气，问题解决了。她收回目光，却不知那个被称为小盛的年轻男子什么时候回过的头，还正用一种奇怪地目光看着自己。

　　谭奚玥回看过去，他身姿挺拔，穿着黑色夹克，头发很短只有额前的碎发稍长一些，鼻梁高挺，面容却有些青涩，应该也是刚毕业不久。

　　她忽然想起梦境中的他那疯狂而又悲痛的神情，那位他称呼为师父的男子对他来说应该十分重要吧？

　　谭奚玥眼睛一转嫌弃地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施暴男，再次确认没意外之后伸手压了压头上的卫衣帽兜，将目光收拢在阴影之下，转身挤出了人群。

　　“呼——”

　　广场中心的平安夜活动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台子上的人依旧是载歌载舞，只是谭奚玥转了一圈都没看见姚欢。

　　“人呢？”她念叨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瞬间弹出了姚欢的五个未接电话和十几条信息，她还没来得及看信息，姚欢的第六个电话打来了：

　　“谭奚玥！你怎么才接我电话！”

　　谭奚玥将手机拉远等着姚欢暴躁完，刚刚她一心都在怎么打破梦境预示上，所以没注意到手机，“怎么了？你怎么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