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夏芝, 她拧着眉提高声音反问：“你说什么呢？我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你俩好？我对哪个学生有对你们那么操心？为了生你们两个人我受了多大罪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云岘沉重地呼吸，“这些年你在我们俩面前说的还少吗？你牺牲了什么，你失去了什么, 你为这个家付出了什么, 你说得不累我听得都累了。”
云岘尽量克制住心中的情绪，压着嗓子说：“你觉得我辞职是胡闹，你觉得今天云岍逃学是胡闹，但你知不知道。”
他猛然停下, 移开视线, 眼底凝着一层雾：“待在这个家里，有多让人窒息。”
夏芝捂着心口喘了好两下，被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看着云岘，隔得很近却又觉得遥远。
她想起云岘刚学走路的时候, 她站在原地松开手，小家伙摇摇晃晃往前迈了几步就要回头找她, 再摇摇晃晃地扑进她的怀里。
小的时候这么黏着她，怎么越长大就越想逃离父母逃离家庭？
夏芝不想和云岘吵，他难得回家一趟, 她不想再像上次一样不欢而散, 云岘连过年也不回来。
罢了罢了, 夏芝想，她总说云程帆是个不及格的父亲，现在看来自己的得分也并不漂亮。
客厅里沉默了好久，等电影频道的晚间剧场即将开始, 夏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问云岘：“明天什么时候走？”
语气稀松如平常，仿佛刚刚的针锋相对没有发生过。
云岘哑着声音答：“早上八点。”
“早点睡吧, 你和小姜也累了。”说完她便抱着那沓试卷回了自己房间。
姜迎躲在门后偷听了好一会，终于等到夏芝回了房间，她才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见她出来了，云岘问：“怎么了？”
“没，就告诉你我洗好了，你去洗吧。”说着她就打了一个哈欠。
云岘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眼里泛着红血丝：“你困了就先睡吧。”
姜迎点点头，回了房间：“那你也早点休息。”
云岘的床单是深蓝色，卧室里除了一张黑色办公桌和一面衣柜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家具。姜迎躺在被窝里，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进了浴室，柜子一开一合，在意识即将空白的前一瞬她猛地想起手机还在客厅的包里，而她忘记了要定个闹钟。
只能强撑着意志爬起来，她半眯着眼，看见云岘正把一床被子铺在沙发上。
“你睡这儿吗？”姜迎揉着头发问。
“嗯，云岍那小床也挤不下我俩，他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她有些不忍：“那这沙发也很挤啊。”
云岘说：“没事，就一晚上。你快去睡吧。”
姜迎摸了摸后脖子，心里挣扎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让自己辛苦一天的男朋友受委屈：“别睡沙发了吧。......那个，你进来的时候记得关灯啊。”
说完她就拿了自己的包踩着拖鞋快步走回房间，特地没有关门。
她身后，云岘抱着被子琢磨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他叉着腰无奈地笑了笑，把那床被子重新叠好，关了客厅的灯走进卧室。
开关啪嗒一声，屋里陷入漆黑。
被子被掀开一角，感受到身边有人躺下，姜迎转过身子搂住云岘的腰埋进他的怀里。
云岘抱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枕得更舒服一些。
“如果你睡不着的话，我可以陪你说说话。”姜迎的声音带着倦意，比平时的语气更加软些。
云岘拨了拨她额头上的刘海，问她：“还记得你上个生日许的愿望吗？”
也许是太困了，也许是真的忘记了，姜迎想了想，发现自己并不记得：“我许了什么？”
“你说以前许的愿望没有什么实现的，所以就希望今天晚上失眠的人都睡个好觉吧。”云岘在姜迎的额上落下一吻，“你的愿望灵验了，那一天，我睡得很好。”
入睡之前，姜迎迷迷糊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以后我把所有的愿望都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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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心里记着事，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姜迎就醒了，看身边的云岘还在睡，她关了手机里的闹钟，轻手轻脚下床洗漱。
客厅里已经有动静，姜迎走出去，看见夏芝正在厨房里忙碌。
“阿姨。”
夏芝见到她，笑了笑：“这么早就起来了？先来吃早饭吧。”
姜迎点点头，桌上摆着白粥小菜，不知道是夏芝什么时候起来准备的。
外头树上的鸟啾啾叫了两声，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姜迎捧着半碗白粥小口小口地喝，胃里暖呼呼的很舒服。
餐厅的时钟走到五点四十分的时候，云岍从屋里走了出来，懒洋洋地揉着眼睛。
他走到餐桌边，把手里的试卷递给夏芝：“做完了，你看看。”
夏芝没接，给云岍舀了碗粥，交代说：“你自己的卷子自己看，昨天缺的那两节课没讲什么重点东西，应该都是你会的，把习题看看，不懂的自己去办公室找老师问。”
云岍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从前他的每份作业和考卷夏芝都是要过目的。
姜迎见状，赶紧把粥往云岍面前推了推：“快把卷子收起来吃早饭吧。”
云岍这才回过神：“哦，好。”
夏芝抬头瞟了一眼钟：“云岘还不起来？”
姜迎赶紧解释：“他昨晚睡得晚，没事，让他多睡会儿。”
夏芝叹着气摇摇头：“小姜啊，你可别对他这么好。他看上去是相貌堂堂的，但坏毛病不少，以后要是结了婚有你受的，千万别惯着他。”
姜迎一口粥呛在喉咙里。
云岍出声打断他妈：“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夏芝挺直腰：“我自己儿子我才要说。”
云岍嘀咕道：“哥好不容易找到个女朋友你别把人家吓跑了。”
夏芝冷哼一声：“要吓跑也是你先吓跑吧，逃学的不良弟弟。”
母子俩一人一句，虽然是拌嘴，但却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姜迎喝着粥，偷偷笑了笑，这样也好，能吵起来总比相顾无言好。
去机场的路上，姜迎想起清早热闹的餐桌，和云岘说：“阿姨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云岘问：“哪里不一样？”
姜迎鼓着腮帮子想了想：“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云岘牵着她的手，看向窗外说：“下次回家再带你好好逛一逛北京。”
姜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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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春雨过后，天气逐渐闷热，室外太阳刺眼，天空无云，院子里的葡萄树结了果实。
夏天的云边咖啡馆多了一个新店员，——刚高考完就被抓来做打工仔的云岍。
六月底的周末，姜迎在申城出差，为期两天的漫展，《小世界》拿到一个主题餐厅的展位。
本来这种线下活动都是运营部的活儿，但方宇最近抽不开身，便找了姜迎过来帮他盯着。
有专业的店员在外服务，姜迎挂着工作牌，偷偷躲在后厨摸鱼。
进店的客人都是年轻女孩子，穿着漂亮的裙子化着精致的妆。
姜迎看着那群小姑娘，和云岘感叹说：“年轻真好，青春万岁。”
云岘在电话那头轻声笑了笑：“怎么在漫展还伤春悲秋起来了？”
姜迎问他：“店里忙不忙？”
“还行，小岍做事挺麻利的，我这个老板倒是挺悠闲。你呢，不忙啊？还有空和我打电话。”
“我不忙啊，外面有帅哥服务生，还需要我干什么。”说到这个姜迎来了兴致，“我和你说，我们这次找的coser绝了，长得超帅。哦，你应该知道cosplay吧？就是角色扮演。”
云岘那儿沉默了两秒：“真的吗？”
“真的呀，我把照片给你看。”
挂断电话，姜迎把手机里偷拍的照片给云岘发过去。
cos简影的那位帅哥五官精致，穿着衬衫西裤，架着金丝眼镜，斯文败类的气息呼之欲出。
姜迎偷拍的时候，他正站在前台为两位顾客点单。
半分钟后，手机里弹出来条信息。
【见山：仿品。】
姜迎噗呲一声笑出来。
【落日橙：我看这也不输正品哦。】
再然后云岘就没有回复，正好姜迎这边来了事，她收起手机起身干活。
姜迎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她接到云岘的一通电话，对方说他现在正在展馆门口。
“你有票吗？你怎么进来的？”
云岘没回答，只问：“你在哪个方向，我去找你。”
姜迎报了地方，没几分钟就远远看到云岘走了过来。
她一路小跑过去，喘着气问：“你怎么来了？”
云岘一手插着口袋，往店里张望，淡淡地说了句：“打假。”
姜迎又无语又好笑，这男人醋起来真是幼稚地要命。
她问云岘：“那你怎么进来的？”
云岘把手里的工作牌拎到姜迎眼前：“李至诚给我的。”
姜迎狐疑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和我老板关系这么好了？”
云岘推了下眼镜，清清嗓子说：“我是不是一直忘了告诉你啊，其实，我之前和你说是因为一个朋友来的溪城，就是李至诚。”
在姜迎还没能消化这句话的时候，云岘又说：“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我现在就住他家里呢。”
姜迎彻底石化。
“那你之前为什么和我说和他不熟？！”她扭曲着表情嚎叫。
云岘戳了戳她的额头：“我要是和你说我是你老板的朋友，你还会相处得自在吗？”
姜迎点了点头，又猛地一窜而起：“那你没把我背后骂他那些话告诉过他吧？”
云岘失笑，反问她：“我像那种人吗？”
姜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云岘把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身上，轻飘飘地威胁道：“不过你要是再用别人挑衅我，我可保不准会不会打小报告。”
姜迎交叉手臂护住前胸深吸一口气，怎么她突然就有把柄落在云岘手里了呢。
她皱着脸吸吸鼻子，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你瞒我在先，现在还要威胁我。我知道，我终究是错付了。”
云岘哭笑不得，只能捏捏她的脸蛋：“你还给我演上了是吧？”
姜迎趁势搂住云岘的脖子挂在他身上：“那你不准打小报告，李至诚发火的样子可吓人了。”
云岘稳稳地抱住姜迎，在她的撒娇攻势下溃不成军：“我还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姜迎放不下心，又和他确认道：“你真的没在他面前说我什么吧？”
云岘眯了眯眼：“你这么怕他啊？他在公司很凶？”
姜迎夸张表情说：“超级凶。”
云岘忍着笑意：“不会吧？经常骂你吗？”
“那可不要太多。”
云岘轻轻笑出了声：“我回家好好和他说说，让他对员工温柔一点。”
姜迎赶紧摆摆手：“别别别，千万不要，感觉我是关系户了。”
云岘提醒她：“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确实已经是了。”
姜迎挽着他胳膊：“那他知道我们俩的事吗？”
云岘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一下班就往云边跑，他早看出来了。”
姜迎倒吸一口气，更不明白了：“那他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你们俩玩我呢？”
云岘：“李至诚说......”
姜迎：“什么？”
“他不想那么快就和你平起平坐。”
姜迎歪着脑袋，反复品味这句话：“他什么意思？”
云岘笑着耸了下肩。
姜迎鼓鼓腮帮子，猜不透男人的心思。不过得知自己和老板的好兄弟谈上恋爱了，她确实有些说不出的新奇感受。
她缠着云岘继续问：“那李至诚知道我们俩在一起了是什么反应啊？”
云岘回答说：“没什么反应。”
“真的？他都不惊讶吗？”
云岘沉默几秒，笑了笑说：“他不惊讶，他甚至比我自己更早发现我的感情。”
漫展人流拥挤，各个展摊前都很热闹，到处都排着长队。
姜迎带着云岘四处逛逛，她问他：“你肯定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出乎意料的，云岘摇了摇头：“不，我来过。”
姜迎睁圆眼睛：“什么时候？”
云岘回忆了一下：“好多年前了，办得没现在这么盛大，就一个小活动，在北京，我那会儿刚实习，在我学长的公司，也是做游戏的。”
姜迎还没仔细地知道过他以前的经历，不禁感到好奇：“你在游戏公司待过，那你当初怎么没帮着李至诚一起创业啊？”
云岘偏头看向姜迎：“实不相瞒，你老板一直想挖我过去呢。”
“那你怎么没来？”
“那个时候没决心放弃北京的一切到溪城来，我妈不会同意，我原先的那份工作又正好在升职的节点上，顾虑挺多的，就没办法答应李至诚。”
姜迎抱着云岘的手臂，贴过去说：“但是你最后还是来溪城了。”
云岘笑着点头：“对，还是来了。”
他俩走过服饰鲜艳，穿着各异的年轻男女们，周身嘈杂，只安静地听彼此说话。
“云岘，你说。”姜迎忍不住开始幻想，“要是那个时候你真的来工作室了，做我们的技术总监，那我们俩会怎么认识啊？”
云岘想了想：“不知道，可能是在茶水间吧，我问你要不要来一杯咖啡。”
姜迎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好像也不错。”
没走一会儿，展会那打了电话来找姜迎，说是咖啡杯不够用了，不知道存货在哪。
她放下手机，问云岘：“你要和我一起过去吗？或者自己逛逛？”
云岘说：“一起去吧，看看二次元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姜迎被他逗笑：“这茬咱过不去了是吧？”
云岘牵着她的手，加快脚下的步伐：“怎么来了申城我们还得忙着咖啡馆呢？”
姜迎回答说：“不知道，也许是命吧。”
云岘一直陪着姜迎到漫展结束。
托他的福，下午店里的生意更好了。
晚上结束工作以后，看机会难得，尽管身体已经疲惫，他俩还是打算故地重游一趟。
上次来的时候正是春天，如今已快入夏。
登上观光巴士，一样的路线，一样的座位，耳机里播放的还是那首歌。
Long nights daydreams
Sugar and smoke rings I’ve been a fool
But strawberries and cigarettes always taste like you
姜迎想起什么，问云岘：“为什么那个时候想要吻我？”
云岘的视线从繁华街道落在姜迎身上，安静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开口——
“樱桃、橙子、草莓、玫瑰，还是烟或酒，我想知道你是什么味道的。”
夏日的太阳留恋人间，傍晚时分天地依旧明亮。
姜迎倾身，笑着吻上云岘。
“是什么味道？甜的？酸的？苦的？辣的？”
云岘摇摇头，他对此的形容是：“是独一无二的，是让我着迷的。”
姜迎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朵后，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有个很俗的问题，但我还是想问你。”
云岘轻轻呼吸，晚风里有好闻的花草香味：“我猜，是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姜迎点点头，把脸凑到他面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云岘故作深沉，抱着手臂思索起来。
姜迎问：“不好回答吗？”
云岘嗯了一声。
“我这两天总是在想，如果你没有陪我参加陆廷洋的婚礼，或者生日那天我直接回了家，没有进云边，我们还会不会有后来。”姜迎笑了笑，“很没有意义吧，但我就会忍不住想，总觉得差一点可能就错过了，遇见你真不容易。”
云岘牵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腿上，很肯定地告诉她：“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