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一起狩猎之后,嬴政时常会来找姜秦一起出去游猎。一来二去,姜秦和李信及蒙氏兄弟也渐渐熟悉起来。
嬴异人正式即位的那年,东周君与诸国联合密谋伐秦。嬴异人派吕不韦出兵讨伐,上将军蒙骜辅之。
六国之人轻视出身商贾的吕不韦,皆报坐收渔利之心,作壁上观。而吕不韦与蒙骜却配合默契一举攻下巩邑。东周君为保王室血脉,自缚其身携百官出城跪拜乞降,自此东周灭亡。八百年周天下,自此覆灭。
吕不韦领兵回秦之日,嬴异人下诏将东周原都邑洛阳的十万户封分给他,并以太尉之位以待。
秦虽设太尉一职,但因其职权与丞相无异,为保君权不受威胁,所以有秦以来,国尉一职自来虚设。此令一下,不仅芈氏一系和宗室皆有异议,就连向来站在嬴异人一边的申越也对此表示反对。
姜秦素来不主动过问朝中之事,但那日嬴政气哄哄的从外面跑回来,一通打砸出气。
之后见姜秦坐在案前,倒好了茶放在他每次坐的那个位置,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己撒野。嬴政莫名觉得有些尴尬,觉得姜秦看自己的眼神好像看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可他又觉得这种感觉很好,让他觉得在这里他不需要有所约束,好像他做什么姜秦都不会生气,都会包容,也会帮他解决任何问题。
嬴政开始摔东西得时候,姜秦就已经让宫室里得人出去了。此时屋里除了她就是嬴政。见她不起来铺坐垫,嬴政撇了下嘴,自己把坐垫踢倒要坐得位置,坐下后没好气得嘟囔:“阿姐不是女官吗?连垫子都不给本公子放好,什么都要我自己做,哼!”
姜秦起身跪坐着,一本正经得行了个大礼,道:“公子说的对,婢子知错了。公子有何吩咐?没有的话,婢子先去把宫室里收拾一下?”
嬴政打了个寒蝉,搓了搓自己得胳膊,一脸惊恐得说:“阿姐,你还是正常些吧......”
见姜秦撇了他一眼重新坐回案前,嬴政嬉笑着道:“从前可是阿姐跟政儿说的,生气得时候一定要在自己能控制得范围内,尽快得把气撒出去,才不会把人给憋坏了。现在外面那么多眼睛看着我,他们就等着我犯错了。只有在这里我才能真的自在些。我冲阿姐发火,阿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姜秦在心里替自己默哀,这确实是她说的。因为很多书上都说秦始皇因为幼年时受过太多坎坷,所以才会导致后来性格暴虐。
姜秦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话不多的小可爱。姜秦自然不希望他变成后世所说的那样。所以十分注重对幼年嬴政的心里疏导。可是她自己对这些也不知道怎么具体操作,只觉得自己每次不高兴的时候,把气撒出去就能好一些。所以就这么教他。
那时候他们在HD,嬴政虽然在物质上没怎么被亏待,可是如赵偃郭开之流的赵国子弟有不少都以欺辱他为乐。
那时候他们的身份不允许他们肆意报复,所以姜秦就带他去跑步去狩猎或者两个人打一架,或者一起偷偷的去把那些人打一顿出气。总之,在他们能解决的范围内,姜秦总是会尽量的让他把气给出了。
后来回到了HD,嬴政也长大了许多。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现在很多事情他自己就能很快的调节好情绪。
“怎么了?好久没见你生那么大的气了。”姜秦给嬴政续了一杯清茶,问道。
嬴政拧着眉一饮而尽,先是抱怨了句:“阿姐怎么喜欢喝这么又苦又涩的东西。”也不用她回答,自己就紧接着道:“吕不韦计灭东周确有大功,但此事谁都能看的出来本就是父王送给他的功劳。父王将洛邑十万户赐给他做封邑已经是厚赏了,竟还要开未有之先例,命他为太尉。父王这样将丞相置于何地?!”
“太尉?先生怎么说?”姜秦有些惊讶。她记得这个职位在秦朝应该一直都是虚职,并未有明确记载过曾任命与谁。
“申越师傅当然很生气了,当朝便提出辞去丞相一职,只求父皇收回成命。先生当年陪父王只身前往HD为质,又在父王离开后,护佑我和阿母。他吕不韦对父王有恩,难道先生就没有吗?!”嬴政愤愤不平道。
姜秦听了却放下心来,道:“你别生气,先生也并没有生气。先生与大王亦师亦友,素来最忠其事,先生毕生所愿不过是辅佐明君,承大秦历代东出之志。他既然提出要辞相,必定是为了大王着想。而不是故作张弛,以退为进。”
嬴政低头沉思,就听姜秦继续道:“我听闻太尉一职有统掌军政之权?”
嬴政神色不悦的点了点头。道:“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朝堂上的人说,父王这是为了分丞相的权。”
“从前就有左右两位丞相的先例,只要两者一主一辅倒也没什么。不过看你的反应,难道是?”
嬴政点点头。
“大王莫不是糊涂了?这哪里是分丞相的权利?都有两个不分主次的掌管军政之臣了,还要大王做什么?这哪里是分相权,这是分君权啊?长此以往,楚国就是先例......”
姜秦轻笑着说出来,但听在嬴政耳中却如惊雷,他骤然抬头看向姜秦,神色大恫。随后道:“阿姐是说他们会有不臣之心吗?”
姜秦摇摇头,道:“大王的优势是能知人善用,深知用人不疑。因为不论是先生还是吕氏,他们现在都和大王有一样的目标,他们如今都不会因权柄过高而起叛逆之心。大王提出命吕氏为太尉,和丞相共掌朝政,不仅是因为当初的恩情,更重要的是吕氏他有治国之能,大秦需要这样的人才。
不过大王此举还是不妥。”
嬴政道:“你不是说他不会有反叛之心吗?”
姜秦道:“有些事情,不可开先例,为什么有秦以来,太尉一职虚设?就是因为君王最多只能保证自己这一代,自己的心腹不会背叛他。但却不能保证这个心腹忠臣会不会再忠于下一任君王。君权不可过度分散,防止的就是这种情况。”
嬴政迅速脸上一片阴霾,姜秦的话说的很明白。吕不韦或者先生,他们确实不会悖逆父王,但不能保证他们也会同样忠于自己,甚至他的下一代。
如此的例子,历代尽皆如是,枚不胜数。
嬴政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道:“可父王已经下令,岂可朝令夕改?阿姐,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才好?”
姜秦打开茶壶的盖子,将里面的竹编的滤网拿出来,沥了沥水道:“茶在水里泡久了喝着苦涩吧?但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把茶叶和水分开来,我们就能得到一杯清香宜人的好茶。”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异响。‘叮’,很轻。
“谁?!”嬴政呵斥,正要站起,却被姜秦拉住了。过了一会儿,姜秦起身打开门,殿外的侍人和宫女们才刚起身,姜秦也没问话,直接回到殿内。
“阿姐怎么不问问他们是谁在门外偷听?”
姜秦戏虐一笑,道:“你不是猜到了吗?何必多次一举为难他们?”
“阿姐是什么意思?”嬴政一副懵懂的样子。
“这是王后的宫室配殿。那是环佩作响的声音。王后若回来了,只会直接让人推门进来。能让那些人禁声行礼又有兴致听下去的,大概只有大王了。”
姜秦顿了下,反问道:“不是你引他来的吗?”
嬴政显然没想到姜秦会这么直接的问他。他双手背到身后,有些心虚。
然后就听见姜秦说:“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好歹给我打个暗号吧?我口无遮拦,要是哪天犯了忌讳,可就没命了。我这么年轻又貌美,可不想这么早就......”
嬴政连忙保证:“阿姐,政儿知错了。以后一定不会这样牵连你。”
姜秦撩了下衣袖,道:“我不信这会是最后一次......还是打暗号吧。”
听她这么说,嬴政就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于是伸手放在桌上,指尖一点一点的依次弹弄着。道:“就这样?如何?”
姜秦笑容一滞,点点头,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