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撰写条款，签名就算绑定的卷轴；暗藏玄机，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文字陷阱的契约……

　　——并没有这种东西。

　　不论怎么说系统它确实是个乙女游戏，能给唐玖安摸出瓶复活药已经是极限了，再想摸出个契约卷轴之类的道具多少有点难为它。但没关系，条款内容根本不重要，用契约打败契约的关键在于：

　　这玩意是实名制。

　　状态栏会看着你……一直看着你……在你红名前，你都不用担心我一个大读档术把你填进焚化炉里……

　　不过唐玖安倒是没估错灰原的动物本能。在她提出互相制约时，七海建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接过契约粗略扫了遍，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还需要再加条款，”这位长相、风格乃至遣词造句方式都看不出来还是个高中生的咒术师思考片刻，面不改色地说出了非常可怕的话语：

　　“读取记忆、操控灵魂之类的术式不少见，你得再加上强制性禁令以防万一，具体而言就是说出口就会死亡的束缚——”

　　“……你给我等会。”

　　唐玖安冒着冷汗把这位尽职过头的神仙摁下来，分外诚恳地告诉他虽然她不太想让外人知道，但也实在没有把所有知道的外人都干掉的想法，我找你是想商量细节没打算把你商量死……被按住的七海建人沉默了一会，在确定唐玖安完全是发自内心地劝他不要找死时，终于彻彻底底放下了心。

　　结合这次的任务与以往经历，年纪不大但沧桑不少的高中生实在不敢对自家高层的正向浓度再抱希望。虽说他相信如有必要，灰原对以生命保守秘密这件事绝不会犹豫，但……就像唐玖安刚刚想的一样，能活一般不会有人想死。况且他自己就算了，同伴的命总归得保一下。

　　然后这位心系同伴的咒术师就一脚把地上还在昏迷的同窗踹下水了，他拿着契约半蹲在灰原雄旁边，冷酷无情地问唐玖安：

　　“契约支持指纹吗？”

　　唐玖安对他这工作态度简直叹为观止。秉持着对社畜的敬意，她装模作样地和他商讨了好一阵条款内容，缝缝补补地给彼此口供内容添砖加瓦，又当着他的面演示了下契约自动书写功能……

　　然后把原材料其实是商城空白情书的契约卷起来塞进了系统背包。

　　严谨但毫无用处的契约与有效但漏洞一堆的束缚给这场夜游画上了句号。唐玖安被已经等到不耐烦的芥雏子提溜成一只偷吃爆辣仙贝的猫，乖巧，无助，但下次还敢。

　　不死者提着人类疾步走了一段，终于被狡猾人类可怜兮兮的小狗光波打败了。她伸手恶狠狠地在唐玖安脑袋顶上乱搓一气，直到头发蓬成看不出切割痕迹的一团后才气顺了些，骂骂咧咧地把唐玖安背到背上。

　　土地神被斩杀后，一切的一切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状态开始回归，最后将森林拼凑完整。忙活了一晚，天色已经有些雾蒙蒙的蓝，间或有几声早起鸟儿的啼鸣。

　　“……唐玖安。”

　　已经快要睡着的唐玖安勉强从鼻腔扯出一个气音：“唔？”

　　“……谢谢。我看到了，月亮很好看……你要是在意的话。”

　　芥雏子似乎笑了一声，但唐玖安实在听不清了。已经睡得昏天黑地的网瘾少女没看到前辈偏头看她睡在自己肩上时嫌弃的眼神，也没听到在沉默了半晌后，一个人复生了无数次的怪物极轻地笑起来。

　　“……嗯，虽然说不上喜欢，但和你一起看的太阳也不赖。”

　　————————

　　灰原雄是在高专医疗室床上恢复意识的。

　　在视觉恢复前，闹哄哄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冲进了他的耳朵。有七海建人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顺着椅子向后躺倒的嘎吱声，五条悟拍打着屏幕大声嘲笑的吱哇乱叫声，夏油杰在一旁边笑边拦的打趣声，还有硝子那边“再打扰病人就全从我的医疗室滚出去哦”的平静威胁。

　　……等等，我居然还活着吗……？

　　他从浓重的睡意中挣扎着睁开眼。五条悟挤满整张屏幕的脸显眼得非常不看场合，硬生生把夏油杰挤出了镜头范围：

　　“喂喂？灰原？能听到吧？听得到吗？听不到吗？硝子硝子——医疗事故？”

　　夏油杰压着五条悟那头耀武扬威的白毛，赶在硝子顺着网线咒杀同学之前硬生生把他摁了下去。人声鼎沸的机场与好学生有点无奈的脸一起出现在灰原雄面前，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灰原没什么变化的眼神时沉默下去，只是把手边攥成一团的机票塞进了口袋，在五条悟聒噪的“老子要把那群吃干饭的都杀了”叫嚣声中维持住了自己优等生的人设：

　　“虽然不该这么说，但区区隐匿用的咒灵我这里还是有的。”

　　……这个也没好到哪里去。

　　年轻的咒灵操使很强。他强到足以和这个时代唯一的六眼抗衡，强到有选择所遵循规则的自由……强到他对失败与死亡的了解都还隔了层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高中生还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天真，锐意，一往无前。哪怕是平日里看上去最谦逊有礼的夏油杰，他的骨子里还是充斥着执拗与自傲。

　　那是他的力量带给他的底气，是认为这个世界本该如此、身边的好人获得幸福理所应当的少年气。灰原活下来了，于是他们能松下一口气，琢磨着怎么给高层点教训，怎么给学弟要些好处……然后再回到与以往无二的日常中，祓除咒灵，完成工作，日复一日。

　　这也没办法，谁让他们是最强的。

　　手术刀与金属盘的碰撞声冰凉凉坠进家入硝子心里。她沉默着将医疗器具摆放好，看着自己已经洗干净的手心。

　　那里刚刚还粘着学弟的血液，哪怕隔着手套，哪怕她的术式能够第一时间把他拉回人间，那份令人不适的热量依旧如此清晰。

　　“我说你们两个，再不抓紧时间连第三班飞机都要赶不上了。至于灰原你……”

　　同窗们熟悉的声音让她有种坠入梦境的恍惚。把两个抛下任务赶回来、结果不得不蹲在机场抢机票的同级损友打发走后，硝子稳稳抽出一根烟叼进嘴里，深深吸气再吐出。

　　尼古丁和烟雾一同充斥在狭小的医务室内，有反转术式就是能为所欲为的医生揉了揉发青的眼眶，微笑着看向死里逃生的患者：

　　“要不要回家一趟啊？我帮你请假。”

　　她就不一样了。她只是个医生，怎么能让自己的患者恢复好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

　　灰原……灰原现在还感觉自己在做梦。他茫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学姐究竟给了他什么承诺，死里逃生的喜悦与后怕慢半拍地涌了上来，而后转化为强烈的“见见家人朋友”的渴望。他得再注意些妹妹的情况，如果可以再找些符咒放在家里，还得提醒下同在冲绳的唐玖安她们……这些乱糟糟的思维终止于一声因为尴尬而多少显得僵硬的轻咳。

　　啊，对，还有七海！多亏了七海他才能逃回来，必须得谢谢他才行——

　　被感谢人的眼神与地面喜结连理，仿佛除了他脚下哪里都有正在撒欢的五条悟。他似乎是想自然丝滑地抛出话题，但任务中练到炉火纯青的社交辞令在此刻全部哑火，完全看不出刚刚配合前辈朝上级拍桌子的气势。在片刻的沉默后，灰原雄听到这位平素格外成熟稳重的同窗不怎么自然地问他：

　　“之前你提到的那位廉直学院的朋友……如果她不介意的话，方不方便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灰原雄：……

　　灰原雄：“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