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参加江洵葬礼的人很多,在身着黑色丧服、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显得瘦弱又无助。
她站在距离木棺两米远处,始终低着头,一动也不动。素黑的长发垂下来,挡住她的大半张脸。没人看得到她的表情。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投来视线。同情?也许有。但对更多人来说,不是同情,至少不只是同情。
另一个同样穿着白色孝服的女人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冷声道:“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个令人安心的声音,江雾白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微红的眼睛里带着难以置信:“结束了?姐,这就结束了?”
“对,殡仪馆的车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我不能去吗?”江雾白看着江漓,眼眶更红了些,声音颤抖着。
“你确定你能行?”江漓看着她苍白的脸,“别又倒下一个,我没那个精力再去照顾你了。”
方才她们的母亲唐语燕,就哭到晕厥了过去,现在回了房间休息,没办法再参加接下来的流程。
江雾白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可以。”
“那你去把爸的身份证和死亡证明拿过来,在我之前那个房间的书桌上。”
看了装着江洵遗体的木棺一眼,江雾白应声答应下来,却因为站得太久,下肢僵住了。她刚一要动,就一个没站稳,要往地上摔去。
江漓忙扶住她,声音发紧:“江雾白,我再问你一遍,你能不能行?”
“能。”江雾白的一滴泪落在地上,她稳住身子,没看姐姐,低着头在众人的视线中走了出去。
江漓看着地上那滴晕开的眼泪,心里酸涩不已,却丝毫没显露在脸上。
举办葬礼的地方在江家的老宅,江雾白有段时间没过来了,但比起新别墅,老宅给她的印象更深,小时候的记忆也更真切。
她一步一步踩在不如十年前稳固的木质走廊上,看着院子里有些破败了的花草树木,却隐约间仿佛看见小时候,自己骑在爸爸肩膀上捉蝴蝶的情形。
眼睛又开始发酸,江雾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正好这时有人从后面三两步追上她,叫了声她的名字。
“雾白!”
她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这是一张对她来说很陌生的面孔。
男人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做出悲伤的表情说:“节哀啊,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的。”
江雾白不想听这种话,却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便要走开。
男人一把抓住她瘦削的胳膊,在她停下后也没放手,他问:“你记得我吗?我叫蒋群。”
“不记得。”
江洵不让江雾白多跟异性接触,哪怕是叔叔爷爷辈的,他说他们都不怀好意。唐语燕觉得他这样太夸张,但他坚持,于是她也没再说什么。反正,他们可以一辈子保护她的。
江雾白的手臂被捏得疼,她皱起眉:“可以放开我吗?”
蒋群放开手,语气却有些急:“你真不记得我?去年你生日,还有前年生日,我都去过你生日宴的啊。”
“不记得。”江雾白又要走,蒋群又伸手要去拉她。
这时江漓过来了,一边快步走到蒋群面前,一边语带怒气地道:“你在干什么?”
蒋群收起了手,冲着江漓尴尬的笑,“没干什么,就是安慰雾白妹妹两句。”
江雾白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小跑着踩上楼梯。
“安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江漓加重了语气,“在葬礼上你也敢乱来?我警告你,你再这样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蒋群看着她走开的背影,内心冷笑了一声,神气什么,江洵死了,以后江家就剩她一个能管事的人,他还怕她不成?
有人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笑着说:“你确实是太急了,就差这几天吗?”
“这不是怕被哥几个抢先了吗?”
“她姐不是跟你哥好着吗?你这近水楼台的,还怕什么?”
蒋群露出一个胜在必得的笑。
那人笑意更深:“只不过,我听说裴屿快到了,如果他也是冲着江雾白来的,那你我,都没戏。”
蒋群的表情僵了一瞬,接着嗤笑一声说:“那他可太不厚道了,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干嘛来跟我们抢。我猜他来,是想借这个机会收购江本。”
两人站在进门的楼梯口边,说着有关裴屿和江雾白的事,没一会两个当事人,一个走入宅子,一个从楼梯上下来。
“裴少。”两人肃然问候。
裴屿转头,看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边缓步下楼一边盯着手里东西的江雾白。
江雾白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她抬头,无人看她。她又重新低头看了看江洵的死亡证明,最后折好,快步从蒋群身边经过。
她到灵堂找江漓,江漓正在父亲的遗像边接待今天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来客。
来客身着墨黑手工西装,手捧一束白菊,背脊挺直地站在江洵的遗照前静默片刻后,将白菊放下,走到江漓前低声道:“请节哀。”
“谢谢裴总。”江漓疲惫的脸上露出浅笑,“今后生意上的事,还劳烦裴总多关照。”
裴屿没应她的这句话,看向站在门口的江雾白。
江雾白本来是在看他,可他一看过来,她便马上将视线扫到自己的脚上,耳根开始发烫。她并不认识他,这是第一次见,可他的压迫感却让她不敢直视,甚至连刚才的偷看都像是犯了罪。
江漓也看了过去,叫了声,把她叫到身边来,正要介绍,就听裴屿说:“还有事,我先走了,代我向阿姨问好。”
“好,裴总慢走。”江漓一路把他送到门口,正好把殡仪馆的人接了进来。
江雾白把身份证和死亡证明交给她,一边有些低落地说:“姐,你这就开始说生意上的事情了?”
江漓的动作顿了顿,咬着牙道:“江雾白,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点都不难过啊?可我难过又能怎么办呢,这个家以后就不管了吗?”
江雾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姐姐处理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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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酷热的天气里忙了一整天,江雾白浑身黏腻。
大部分事情都是江漓在操办,为了不一个人呆着,江雾白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也帮上了一点点小忙。
如果没有姐姐在,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把自己整个人泡进浴缸里,久久才探出头来大口的呼吸,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她再次沉进水里。
洗完澡,江雾白换上干净的白色睡裙,想去看看妈妈怎么样了。
一出房间,听见江漓的声音。她在楼下的客厅里,声音却有力地传到了二楼来。
“把你弟弟管好!你家是怎么教育人的?竟然敢在葬礼上乱来!”
江雾白顺着楼梯走下去。
江漓安静的听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声音,语气平静了些:“是,我可能是有点敏感,但他那绝对不是单纯的安慰……我懂了,蒋枫,以后我们别联系了。”
她挂掉了电话,看见了楼梯处江雾白单薄的身影,她对她招招手。
江雾白走到她面前,问:“那个人是蒋枫哥的弟弟?”
“你不用管这些。”江漓若无其事地说,“你有事?”
“妈妈呢?”
“她前段时间在医院都没合过眼,现在还在睡。”江漓拍拍自己旁边的沙发,示意她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江雾白,爸走了。”
“……嗯。”江雾白的声音闷闷的。
“以后家里就剩我们三个人了,妈身体不好,我们两个得把公司、把家扛起来。”江漓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蒋枫打来的,她挂掉,继续说,“爸的病危通知下来那天,公司就乱成了一团,我一个人有点吃力,正好现在暑假,你来给我帮忙。”
江雾白垂着眸,看到她再次挂掉电话,她抬起头来:“可是我什么都不懂。”
她今年才大三,又是学的音乐,在她确认了要学音乐后,家里就没再有让她接手公司的想法,放任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谁也没想过江洵会突然出如此严重的车祸。
江漓语速加快了些,带上了些急迫:“你以为我很懂吗?我进公司也不过三四年,多少人都不服我,但那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把江本拱手让人?”
江雾白沉默了好半天,眼泪又涌了出来。
“别哭了,哭能解决问题吗?妈哭,你也哭,我们三个啥也不干,就一起抱头痛哭好不好?”江漓烦躁地说完,看江雾白一脸委屈地垂下头,她的鼻头也一下酸了。她眨了眨眼,仰头把眼泪憋回去,手机再次响起。
原本以为又是蒋枫打来的,想挂掉,江漓一看,却看到意料之外的名字。她不耐烦的表情一下转为严肃,起身一边往后院走,一边接起了电话,“裴总。”
江雾白坐在沙发上,擦掉眼泪,茫然地望着姐姐的背影。
对她来说,姐姐一直是可靠的存在,但这么一看,她似乎比记忆中消瘦了很多。
没多久,江漓打完了电话,快步走过来对她说:“上楼休息吧。”
“有人要来吗?”
听到她这么问,江漓才意识到,她明明要她来帮忙的,那就应该让她一起见见裴屿。但打打招呼也就罢了,一来就和裴屿这样的人聊生意,她怕江雾白会更抗拒。
江雾白疑惑:“怎么了?”
“没事。嗯,等会有人要来,你快上楼,今天早点休息,明早我带你去公司看看。”
江雾白点点头:“明白了,姐姐,晚安。”
“记得把头发吹干了再睡,总是不长记性。”江漓说完,就去找陈姨了。
江雾白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尽显脆弱的自己,有些恼。姐姐说得对,难过也没用了,她得帮忙才行,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吹着头发,为明天感到忐忑。
正要睡下,门被敲响。
“江雾白,开门。”
江雾白打开门,看着表情有些复杂的江漓,不解地问:“怎么了?”
江漓走进她房间,一声不吭打开她衣柜。柜子里全是浅色的裙子,她找出一件相对正式些的裙子,比在她身前,“就这条了,换上。”
虽然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但江雾白乖乖开始动作。
在她换衣服时,江漓才说:“今天是不是你第一次见裴屿?”
“裴屿?”
“就是你嫌我在爸的葬礼上谈生意不好的那个裴总。”
江雾白有些懊恼的“哦”了一声,点了下头,的确是第一次见。
“他现在就在楼下,要见你。”
“啊?”江雾白的动作顿住了,“他见我干什么?”
江漓抿起嘴唇:“我也不知道。”裴屿今天能出席葬礼就让她挺意外了,他又亲自到家里来,让她想不通。而现在,他还要见江雾白,让人更是猜不出他的意图。
江雾白套上了裙子,转过身把后背的拉链留给她,问:“我见了他,应该说什么?”
“那得看他找你干什么了。”江漓给她拉上拉链,把着她的清瘦的肩膀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但是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得答应下来。这个人,爸在的时候我们就得顺着他,现在更是惹不起。”
江雾白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惊慌的说:“姐你不在吗?”
“他说要单独和你聊。”
江雾白本来觉得还没那么可怕,因为有姐姐跟着一起,在她眼里姐姐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而现在她竟然要单独和那个人聊,而且不知道聊什么。
她的眼神开始飘忽,嘴唇的粉红也淡了几分。江漓看出她的惶恐,皱起眉头说:“你怕什么?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吗?”
江雾白的确是这么想的,她想一辈子待在爸爸妈妈,还有姐姐的身边。
这一切真的太突然了。
江漓又语气坚定的重复了一次:“总之,不管他说什么,你只要答应下来就好。”
“不管什么吗?”
“对。”
因为江漓这句话,所以在江雾白听到裴屿说要和她结婚的时候,她点头,说了声:“好。”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刚才那句话只通过了她的耳朵,现在才抵达她的大脑。
看着眼前矜贵无比的男人,江雾白“噌”一下站了起来,“结婚?和我?你和我?”
“没错。”裴屿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优雅,只是表情显得漫不经心,他又甩出一只钢笔,漠然地说,“既然你答应了,看了合同就签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