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
在这个世界两年半,顾若首次清晰感知到,自己只不过是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从未彻底地融入过这个光怪陆离的修真大陆。
她戏谑地把一切当作游戏设定,却忽略了身边每个人并不是没有感情重复对话的NPC。
她没有理府邸女人的话,而是沉下了声音,郑重向余莹莹说:“给我一个理由。”
给她一个杀死她的理由。
余莹莹嗟叹一声:“顾若,你可知残废的引灵人是个什么下场吗?我会在引灵派的那个红砖垒砌的小房子里孤独终老,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会来守着我。我可能会在某天外出时,一个不慎跌倒在地无法爬起,直到饿死才被发现;亦或者会有修士趁人不备将我掳走,把我关在一个永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日日磋磨,将我折磨致死,而这一切,我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我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当失去了被别人保护的价值后,在这修真界,引灵人和路边的野猫野狗没什么区别,”她看向顾若,“能够体面的,以引灵人的方式死在秘境里,已经是于我而言最好的结局了。”
她最后请求道:“用你的秘密令咒杀死我吧,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余莹莹言语直白,讲述的是顾若从未接触过的世界阴暗面,可诡异的是顾若虽未直面过这些事情,心底里有个声音却告诉她,她说的这些都是会真实发生的事情。
在这样残酷的事实面前,任何安慰和坚持都显得苍白。
顾若手指蜷缩,终是妥协:“好。”
空气振动,一个血色的阵法缓缓浮现,它的线条原始又锋利,画出来的那一刻四周似乎都响起了亡灵诡异的低语。
裴行之抬起眼,看向闭眼画着阵法的女子,她面色沉重,头发无风自飘,无数看不见的灵力气流汇聚,她如同是漩涡的中心,风暴自发地向她聚集,带着要将人吞噬的威压。
顾若浑然不觉,她眼睛倏然睁开,稳稳地写下核心指令。
攻击令咒【kill】即刻生效。
余莹莹满眼泪光,颤巍巍地伸出手,充满敬畏的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的红色令咒,令咒却敏捷地闪过,直直打向她的身体。
厚重的令咒打在女子瘦弱的身躯上,迅速融进了她的血肉。
眼泪不堪重负的如同珠串落下,器官衰竭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让她想要仰天大笑。
攻击令咒果然是真实存在的。
引灵人的命运终将被重新书写!
她看向黯然无色的星空,安详地闭上了眼。
余莹莹没有像那骷髅人一样化为血水融入地面,而是散成了烟尘,随风飘远。
顾若指尖点了点身后蜿蜒的血迹,曾经有一个人爬了这么远,留下了如此长的印记,可她本人如今却了无痕迹,无论上天下地也再遍寻不得。
死亡,就是这样吗?
她吹去指尖干涸的血渍,淡淡地拍拍手,走向了漂浮在空中的剑。
站在一边的叶如舟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顾若,余道友,她……”
“她死了,”顾若咽下喉中的刺痛,“我用了埋葬令咒。”
这是她们来秘境前陆沉羽教的最后一个令咒。
那时的她清浅一笑,似乎在开玩笑:“你们很快就会熟悉这个令咒的。”
如今看来她的一举一动都暗藏深意,她早就知道此行充满了危险,恐怕是九死一生,却不提醒她们,只教她们这种劳什子埋葬令咒。
顾若握紧了拳,跳到了剑上,头都不回地说:“走吧。”
“去杀了那胡作非为滥杀无辜的怪物。”
*
尸体,全是尸体。
洞窟附近一望无际的红土上尽是数不清的残肢断臂,有太多熟悉的脸庞双眼睁大,面带不甘地静静躺在这荒芜的土地上。
哪怕早有准备,这样惨烈的画面也让顾若不忍地别开了眼。
“看到这样的画面,你有没有一点后悔?”手臂上的印记亮起,女人风凉的话落在耳边,“如果你不遵守规矩,把攻击令咒或是任何一个你知道的令咒告诉她们,也许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顾若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手心,没有说话。
女人却似乎被点燃了说话的兴致,滔滔不绝道:“你可知这规矩从何而来?”
“是说起来你都不相信的荒谬可笑,”她自问自答,“在他们那些人的口中,这可是为了引灵人才专门设立的保护措施。不允许交流令咒,所以每个拥有秘密令咒的引灵人便有了不可替代性,如果她死亡,那么她的秘密令咒也会随之永远消失,这样就能大幅减少修士们临阵脱逃放弃她们的概率了。”
“你看看这里有多少修士,又有多少引灵人,怕是你的同门都死绝了吧。她们全都死于搭档出其不意的抛弃,手无寸铁且无缚鸡之力,留给她们的就只有坐以待毙的命运。”
顾若不回话,自顾自地画起了令咒。
“尸体又增多了,这个秘境有问题,”许遮劭也从剑上下来,他眉眼严肃,“我看过典籍的数据,这个秘境的致死率太高了,不能莽撞行事。”
“我知道。”顾若冷冷地说,将令咒拍向洞窟。
观察令咒【observe】即刻生效。
洞窟深处,满头满手臂的怪物上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头一般大的眼睛,它漆黑的睫毛一眨一眨观察着怪物,那怪物却好似根本没发现,还在痛苦地四处嚎叫着。
洞窟外有一面圆镜,正实时播放着洞窟内的画面。
顾若借这眼睛判断着怪物的弱点,问许遮劭:“你和它打斗时可有发现它什么缺陷?”
许遮劭回忆:“它出招单一不成系统,只会最基础的横劈和竖砍,且动作迟缓极易看穿,只肖绕开它攻击的范围就能够近身,进而砍下她增生的头颅或手臂。”
“这些还不够,”顾若看着画面,手撑在下巴上沉思,“要找到它最脆弱的地方。”
顾若手指轻点,调整着眼睛的位置仔细观察怪物,试图找到它的致命弱点。
叶如舟自愧不如地低下了头,两人的差距越来越明显,仅在令咒的使用上,她就比自己灵活太多了。
手臂发亮,女人的声音又突然响了起来。
“……她怎么变成这个丑样子了。”
她沉默半晌:“顾若,你帮我杀了她,我欠你一次。”
顾若问她:“你仇人?”
不必她说,她今日也要杀了这个夺走她这么多同伴性命的怪物。
“不,”她的声音冰凉如月光,不带一丝感情,“一个故人罢了。”
那个女人虽然愚蠢但却温柔又优柔寡断得可笑。
倘若她还有神志,肯定会为自己的这个样子痛苦不已。
她说道:“看到那颗遍体通红的头了吗,那是她原本的脑袋。”
“好,”顾若点头,她头转向一旁的裴行之,“找到怪物的弱点了。”
裴行之冷淡地扫她一眼,眼睛里有些顾若看不明的情绪,她刚想追上去询问,却被另外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走吧,”许遮劭忽地站直了身体,走到她身边,“我做你的临时搭档。”
顾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