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雉声这话接得太过自然，以至于解长乐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说话的声音多小，根本不是一个戴着单边助听器的人能捕捉到的。
而他随口应付完，就像游戏里的人物进入了挂机状态，继续当他的木头人了。
“不是，这么点小事他去摇人干嘛？又不是找他要核心机甲！”
“而且我听说赫拉兵团平时也会借机甲给亚仲者啊？”
相较于无所事事的叶雉声，踱着步子走来走嘀咕的解长乐就显得十分焦虑了，像那个热锅烫脚的蚂蚁，满地乱爬。
好在那位所谓说得上话的来得挺快，不然唐僧都得当场起身给他让座。
“咦，这不是解家二少吗？今日怎么不同你父亲一块儿过来了。”
一道温润平缓的声音关掉了解三藏的外放开关，两个小时前还拿精神体扇别人大逼兜的小少爷，瞬间安静得跟只小学鸡似的。
脖子一梗，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舒先生。”
来人长着张古老的东方面孔，五官柔和，黑色的长发用墨绿的丝带绑着，搭在肩上，着一身古朴的长褂，两只手兜着抱在身前，却透着书卷气也遮不住的精明。
被称作舒先生的男子对着这边点了点头，可把解长乐吓得，差点没给人磕一个。
“哎哎。”叶雉声正在那儿挂机呢，忽然被别了别胳膊肘，这位解二少眼睛都快抽筋了，见他跟块木头似的，清了清嗓子介绍道。
“这位就是赫拉兵团的管事。”然后用压低了声音对方又恰好能听见的音量补充道，“当家的之下地位最高的就数舒先生，你们末土星星系长见他都得弯腰！”
闻言，叶雉声这才像回过神来，很假地恍然大悟道：“噢——”
随后嘴角微微一弯，礼貌地叫人：“舒先生。”
解长乐还想纠正叶雉声，要对这位身份神秘的大人物态度尊敬点，就又听到那个温润平缓的声音响了起来。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解二少是想买什么类型的机甲呢？”
说到这个，到嘴边的话立刻就拐了个弯。
“是这样的……”
解长乐被之前的看门人一吓，似乎重新考虑过了说辞，整套话说得严严实实的，好像真的只是“助人为乐”，并无其他私心。
“话虽这么说，解二少也清楚，这不需要精神力驱动的机甲，可不是谁都能借的，更何况购买。”
这位舒先生说话也像他这个人似的，轻慢如水，说完微微偏过视线，却正好对上了叶雉声看过去的目光。
“不过嘛……”舒先生重新把视线转回去，看向了失落得耳朵都耷拉下去的解长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解家二少亲自上门来求，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解长乐虽然跟着他爹上过前线，人际交往上面却没那么老练，被三两句话哄着卖了个人情又倒贴了一大把钱，还乐呵呵的以为自己赚了。
回去的时候喜滋滋得直冒泡泡，拍着叶雉声的肩豪爽道：“看见没？这就是实力！”
“知道普通人和军人之间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吗？”
“是机甲！”解长乐激动得自问自答。
“精神力操控的机甲比指令性机甲灵活，又比手动式的机甲限度高，可以说是衡量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标准！”
“而精神力式机甲对操控者的精神力要求极其苛刻，只有精神力B级以上的人才能操控，否则不仅无法驱动，还会透支精神力，造成精神力崩溃！”
叶雉声微微点头，表示在听，希望解长乐能把这段单簧一个人唱完。
“而赫拉兵团近几年开发出来的精神力机甲，却是连亚仲者都能操纵。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那些机甲的灵活度和操作上限，绝对不是指令性机甲或者手动式机甲能够实现的！”
“老板，能不能掰我两根葱？”
少年平静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解长乐了话。
因为讲机甲讲得太过忘我，什么时候跟着叶雉声进了菜市场都没发现。
其实叶雉声也不想打断，但是他要白嫖别人几根小葱，不说话直接拿又不太好。
解长乐脸都快绿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叶雉声想了想：“嗯……精神力崩溃？”
“那是上一段！”
被凶了的少年垂下了眼睫，看上去有些凄凉：“抱歉，我的助听器用的有点久了，长时间收音容易失灵。”
解长乐：……
他觉得自己死后八百年想起这件事都会爬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买菜都按根称还要薅摊主小葱的人，哪里有心思去了解什么机甲。
“那……算了！”解长乐绷着个小猫逼脸，假装没有戳过别人痛处，“这机甲的钱呢，我也就不找你要了。你只需要在入学测试的时候好好表现，苟到最后别丢我的脸，等哥把这机甲研究完了，送给你也可以。”
叶雉声接过菜袋子的手一顿：“好。”
“那你慢慢逛，机甲到了我通知你。”
“嗯。”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解长乐并没继续他的长篇大论，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继续在菜市场逛了一圈，买好菜的叶雉声这才慢吞吞往另一头的破旧街区走去。
这样破败的街道在末土星并不罕见，毕竟没有公共资金支持，整个末土星连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
弯曲狭窄的巷道几乎是由“道路”两侧的围墙挤出来剩的，叶雉声拎着袋一眼能看见底的菜，又在巷子里钻了十多分钟，终于停在了一户门前。
这户人家看上去条件要比四周的邻居好很多，不仅院子宽敞、有三层洋房，连圈地的围墙也贴了瓷砖。
这便是叶雉声寄住的地方。
少年还没拿出钥匙开门，就听见了在院子里女主人的咒骂声。
“……我就没你这么窝囊废的儿子！跟你爹一个样子，跑回家在你妈面前哭有啥用？就不知道把他那个报名号抢了吗！”
被骂的那人是叶雉声寄宿家庭的表弟，比叶雉声小一岁，当年为了让叶雉声帮这个弟弟跑腿拎书包，女人直接让他留级，美其名曰兄弟之间互相照顾。
原本以为这几年义务教育结束，叶雉声会考不上高中，女人连工地都联系好了，没想到叶雉声不仅考上了末土星唯一的高中，入学实战测试还分到了某位太子爷那组。
就连她儿子都不一定能顺利考上，那位太子爷却扬言他的组必须全员通关。估计是怕被女人揍，这废物表弟玩到这个点才回来，正好被叶雉声撞上这一幕。
已经连最后的表面功夫都不做，打算直接用抢了是吗？
叶雉声不免觉得好笑，如果不是他分到解长乐那组，那家伙才不会管什么别的组员过不过。
把亚仲者分到自己的组，完全是因为解长乐要找借口向赫拉兵团买机甲。
他收起脸上的表情，再次木着张冷冰冰的脸，拧开了大门。
女人知道叶雉声的助听器已经老化了，平日里没什么重要的事根本舍不得打开，即便叶雉声进门，也毫不忌讳地继续骂着，大摇大摆走过来抢走他手里拎着的菜。
似乎是对今天的菜色不满意，女人伸手在菜袋子里拨了两下，黑着脸就拧向了叶雉声的助听器，动作大得像是要把人耳朵给拧下来。
“死崽子，买这么点菜回来给谁吃？啊？白吃白住养你这么多年，一点也不知道感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姓郑的那里打工……”
她积了满肚子气，扯着嗓子就破口大骂起来，晚上还以叶雉声今天带回来的菜太少为由，把人赶到后院的杂物间，用剩饭拌了两勺猪油，摔进屋子里把门给锁了。
这样的场景并不罕见，自从被人诬陷来到末土星之后，叶雉声就再没上桌吃过一顿饭了。那猪油是女人去菜市场捡的边角油膘熬的，拌些剩饭剩菜不至于让人饿死。
拥挤的杂物间只有一张两米的木板搭的“小床”，连张放东西的桌子都没有，电灯的开关在房间外，除了有人进来拿东西的时候，房间里的灯从来没亮过，这也是女人笃定他考不上高中的原因。
叶雉声把密封条长着黑色霉斑的饭盒放到了墙角，倒回那伸不直手臂的小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月色渐渐从屋顶的小窗户蔓延进来。
在这颗毫无治安可言的星球，夜晚无疑是危险的。不论是随时可能掀起的粒子风暴，还是某片阴影下的逃亡者，法律约束不到的地方，人的性命便和动物也没什么差别。
一道瘦削的黑影轻巧地划过屋檐，又隐匿进了围墙下的阴影里。
黑影的脚步声很轻，连夜晚吹起沙尘的声音都能将之藏匿。
那瘦削的影子游走在这处处充斥着危险的破旧街道，却是畅通无阻地穿行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色的影子一晃，便消失在了地面。
狭窄的夹道通向地底，仿佛连接着地狱。无尽的黑暗过后，冰冷的白光突然落下，四周也变得宽敞而拥挤起来。
广阔的地下空间一眼也望不见头，而空中密密麻麻长短不一挂着的，竟是一条条残肢断骸。
少年像是见惯了这样的景象，面色不改地穿过这片“尸林”，鼻翼微动嗅了嗅，转过身，朝一片废墟般的、堆满机甲零件的小山走去。
薅了薅。
薅出来一满头白发的老头。
叹了口气。
叶雉声推了推老头还抱着半只机甲的手臂，语气格外无奈：
“师父，该起床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