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图南又开始忙房子。
庄筱婷用了两个周日看了陆家嘴的十几个小区后,在听到浦江小区售楼处销售人员游说,“同时购买两套房有一定优惠时”,带上林栋哲又去了一次。
卧龙舌灿莲花,凤雏温和坚定,夫妻俩准确无误地传达出一个信息,“我们刚买过一套房,你们给优惠,我们就再买一套,不优惠,去其他小区买。”
两人以上次余涛出面的优惠价格买到了第二套房,距离庄图南房子步行10分钟。
庄筱婷想得很透彻,“栋哲看过周围大多数小区的房子,余涛哥也不会坑我们,这个房子至少是80分,那就不用花一年两年的时间到处找100分的房子了,费时耗力还未必找的到。”
李佳听了这句话后对庄图南感触,“你妹妹抓大放小,很有管理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余涛被卧龙凤雏杀进杀出再杀进浦江小区的气魄震撼,开始在同济周围看房,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买房、相亲同时抓。
庄图南目睹了找房买房全过程,叹为观止,他觉得以卧龙凤雏的雷厉风行,如果有一天庄筱婷抱着一个孩子对他说,“哥,这是你亲生的外甥儿,儿啊,喊大舅舅。”,他都只会伸出手抱住孩子,不会惊讶了。
卧龙凤雏买房后打算简装修,林栋哲说请装修公司,花钱买时间精力,庄筱婷这次也同意了,但他们稍做了解后就意识到了,请装修队并不省时省力——材料、工期、不同工序之间的时间差很难严丝合缝,再简单的装修也耗时不短,装修队又是在工作日干活,两人压根没有时间监管——正一筹莫展之际,砌墙民工庄图南表示愿意带他们自己装修。
庄图南虽然不是室内装修专业的,但他经手过不少建筑,吃过的猪肉比市面上大多数装修工程队见过的猪跑还多,简装一个一居室实在是小菜一碟。
庄图南和李佳打了声招呼,买了两块军用床垫,他的房子暂时成了周末工棚。
三人利用周末干活,从周六晚上苦干到周日晚上,干足两个晚上和一个白天,周六周日两晚就在庄图南房子里凑合打地铺——庄图南和林栋哲在客厅睡军用床垫,庄筱婷在卧室里睡藤椅垫,星期一早起后再各自赶车或坐轮渡去上班。
第一个周末,三人刷好了墙,周中,庄图南付钱请工程队熟人把水电开了孔,把厨房橱柜安装好了,李佳下班后来帮忙通风散味。
第二个周末,装好了木地板和开关插座安装,卧龙凤雏这次没互殴,勤勤恳恳地拼地板。
李佳周日上午刺探完动迁情报,下午主动赶来参加拼地板集体活动,她大概是刚在爷爷奶奶家战斗过,拼得又狠又快,杀气腾腾,卧龙凤雏蜷在地板上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这是李佳自烟头事件后第一次到浦江小区。
她不再留宿浦江小区,一是不想徒生波折,庄图南信任她,她也不想庄图南心中不快。二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她正在打动迁战。
动迁补偿有产权调换、作价补偿、产权调换和作价补偿相结合三种形式,只要动迁房中的实际居住人对补偿方式达成一致,签字拿了新居的钥匙或现金就完成了补偿过程。
李佳让李文向动迁办提出“一换二”——无论是房还是钱,补偿按比例分两份,户口本上总共八个户口,爷奶叔婶堂妹一家三口共七个户口的补偿算一份,李文一个户口的补偿单独算另一份。
叔叔婶婶不同意,说李文并不是实际居住人——李文住单位宿舍,严格意义上确实不算实际居住人——如果补偿面积不给他们,他们会向动迁办说明实情,剥夺李文的补偿资格。
李佳紧扣政策提出了两点理由,一是政策明文“数人头”,李文的面积不侵占他人的面积,二是动迁办明文规定,以前享受过福利分房的户口不属于安置对象,没有补偿,同理,如果李文现在拿了补偿,很有可能影响、甚至损失将来在单位的福利分房资格,所以,如果不“一换二”,她会让李文向动迁办申明放弃他这个户口的补偿。
双方都以“向动迁办说明、放弃李文名下的补偿”为由,向对方施压。
双方僵持不下。
动迁办见怪不怪,撂下了一句话,“越早协商好可以越早挑房,越晚决定好房子越少,好的地址、楼层早呒么。”,让他们一家人自己关起门协商。
李佳一直以为,她能理性地处理和爷爷奶奶的关系,这几年中,她和弟弟也确实和爷爷奶奶保持着不冷不淡、不远不近的亲属关系。
李佳考上大学后才见到爷爷奶奶,没有感情基础,也就没有期待值,正因如此,她反而能相对客观地看待李文落户一事。
户口指标的审批极其严格,落户需要上海家庭住址,也就是需要家庭成员同意,不然户口就只是一纸空文,上海大批知青子女因为家人不同意而无法落户,成为“口袋户”或“袋袋户”,无法享受家庭户口带来的升学、就业一系列福利。
李文的成绩和能力都很一般,因为有了上海户口,高考和就业都有了极大优势,才能留在上海读师范当老师。
李佳太明白户口的意义了,本科班上只有两个外地户口留在了上海,一人是她,另一人是嫁给上海男朋友才留下的,从户口而言,李佳是感激爷爷奶奶的。
感激有之——因为弟弟落户而感激爷爷奶奶,怨恨有之——因为父亲的痛苦而怨恨爷爷奶奶,李佳曾以为,她和爷奶叔婶的关系会一直这么面和心不和地维系着,逢年过节一起吃顿饭,爷爷奶奶身体不舒服了她回来看望一下,堂妹结婚生子她封个红包。
现在,动迁打破了虚假的亲情,叔叔婶婶以爷爷奶奶的名义胁迫李文放弃自己名下的补偿——他们的理由是,他们给李文落户了,现在拿他名下的面积也理所当然——李佳在抽完半包烟后,决定争。
那半包烟一半是对恋情的顾虑,她知道庄图南对她家人有看法,她决定尽可能瞒住庄图南此事。
设计师中吸烟者比例很高,工地上,大家把烟头往地上随意一扔,只要不扔在易燃材料里就可以了,办公室或会议室里,大家随意扔烟灰缸或垃圾筒里,所以她把烟头扔垃圾筒里就忘了。
李佳不得不庆幸庄图南发现了烟头,因为她很快发现,她压根瞒不住组长兼男朋友庄图南。
时间精力上,李佳要时不时和动迁办协商沟通,甚至还要请假去参加动迁会议,周日要去爷爷奶奶家协商互殴,或者在弄堂打听各路八卦,以防错过有用信息。
李佳正负责一个外销别墅区的设计,难度不大,但细节千头万绪,她为了不让动迁事项影响工作进度,上班时间尽量跑工地或开会,晚上再加班绘图改图。
心情上,亲情再淡漠,撕裂的过程依旧像抽筋扒皮,爷爷沉默不语,奶奶哭泣,叔婶打电话谩骂,堂妹埋怨……,困扰和负面情绪铺天盖地,李佳心情非常压抑。
多重压力下,李佳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庄图南并不清楚李文落户的经过和细节,但从李佳事隔多年依旧战栗不安的反应猜出了一二,他亲眼目睹过姑姑庄桦林的绝望哭泣,熟知隔壁王家的家庭悲剧,他很羞愧他曾经的怨恨和介怀,大三时的李佳正竭尽全力寻求出路——寻求一条能留在上海照顾弟弟的出路,哪有心情和余力回应一段还没有萌芽的朦胧感情。
李佳几乎不在庄图南面前提家事,只有一次,她心里实在难受,向庄图南轻描淡写地抱怨,“阿文性格软,爷爷不说话,奶奶一哭,叔婶一施加压力,他就想退缩了,剩我一人孤军作战。”
庄图南沉默,李佳正想岔开话题,庄图南道,“你弟弟也难,亲密关系和经济利益之间的关系不好处理。”
李佳怔了怔,说了一句耳熟能详的上海话,“钱和情,厘不清。”
庄图南温言安慰,“他留沪工作太顺了,不清楚你为他做了些什么,你也别灰心,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会感激你的。”
李佳低头不语,不清楚的何止是李文,父亲在电话里那句“囡囡,你当年写了保证书,你现在必须想办法帮阿文夺回来”虽然是无心之语,但也是父母心中的真实想法。
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看到了父母为养育她和弟弟的付出,看到了他们手上的冻疮和腿上的伤痕,但他们没看到她在雨雪天挤轮渡的辛苦和生活中恋爱中的窘迫。
庄图南看到了烟头,看到了她年少时的惊慌失措和惶恐痛苦,看到了她数年如一日的倔强柔韧。
庄图南旁观者清,分析得头头是道,“以前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当年你们一家远在东北,指望不上,你爷爷奶奶肯定是多考虑你叔叔一家,现在你和阿文都在上海工作了,阿文又是唯一的男孙,你爷爷的想法肯定会不同。”
定期和爷奶叔婶见面或打电话,彼此施压,同时还要安抚李文,李佳生理和心理状态都不太好,连犯了两次急性胃炎。
庄图南很担心,硬逼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诊断结果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和精神高压状态下,消化系统不太好,庄图南得知后,“包养”了李佳。
庄图南请东北小饭馆老板时不时加做一份黑米粥,他定期结账,又让卧龙雏凤周末煲好各式养生汤,送到他房子的冰箱里——卧龙凤雏搬进新家了,凤雏受哥哥之托,尽心煲汤,轮换着煲黑鱼汤、当归鸡汤、猪骨山药汤等养生汤——靠着各路豪杰的鼎力相助,帮李佳养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