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人已静,偶尔听得见某家的狗洞口里发出几声狗吠声和老鼠爬行的悉嗦声。
今天是1991年4月27日,农历三月十三,本该是有月光的,但月亮却躲进很大一片云层里不肯出来。
平民巷里,两边鳞次栉比的老宅子,全都关门闭户,熄灯就寝。
整条巷子黑压压的,唯有一盏路灯歪着脖子,在为夜行人尽心尽力地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
这时,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骑着部三轮自行车,后面搭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正小心谨慎地往平民巷里头默默走去。
到了平民巷最里头的那间老房子门口后,待那女人和小女孩下了车,年轻小伙子一声不吭掉转车头悄然离开了。
小女孩“啊”了一声,想跟那个年轻小伙子说声再见,却被那女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那女人小心翼翼的打开家门,一股浓浓的霉味顿时扑面而来,她不禁一阵心酸。
离开这个家已有半年之久,家具都讴发霉了。
女人名叫张美珍,今年二十八岁,五年前从附近农村嫁到平民巷的。
她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是她的大女儿,叫梦如。
半年前,张美珍看着自己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她很不安,怕人发现,于是她捡了包袱,偷偷地带着两个孩子躲回了乡下的娘家。
按当地的风俗习惯,出嫁了的女人,是不能在娘家生孩子坐月子的,据说这样会给娘家人带来不吉利,让兄弟找吃艰难。
眼下自己有九个多月的身孕,所以她必须回到自个家里待产。刚才就是弟弟用三轮单车送自己和女儿回来的。
虽然娘家的院子离寨子比较远,还是独家独户的,可张美珍还是很谨慎小心。
在娘家待的半年,白天她基本没有出过门,只有等到晚上天黑了才敢出门口透透气。
唉!没法子,因为某种原因自己是不该再怀孩子的,所以只能这么躲着,如不小心暴露了,那麻烦就大了!
张美珍已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孩,现在怀的是第三胎,她恨自己不争气的同时,也怨丈夫太重男轻女。
本来她想,都什么时候了,女儿就女儿吧,有两个也可以顶人家一个独生子吧,不想再生了!
可丈夫偏要生第三胎,说,自己只有姐姐而没有兄弟,怎么样也得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续香火,以了九泉之下父母的心愿。
没办法,自己从农村嫁出来不容易,还是得听丈夫的,就这样她怀了第三胎。
自从怀了这第三胎,她就没有一天安宁过,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的,她盼着能早日把这第三胎生下来,结束这颠沛流离,躲躲藏藏的日子。
如今已熬到了预产期了,她高兴的同时又忐忑不安。你说现在回到城里这古老巷子里,人多眼杂的,稍不留神就会被人发现。
刚才回的时候,不知有没有人看到?虽然到处静悄悄黑漆漆的,鬼影都没见一个,但万一有人从门缝里瞄出来看到了怎么办?
张美珍躺在床上越想越害怕,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藏身,她小声对女儿梦如说:
“梦如啊,现在我们回到家了,你尽量不要说话,非得说也要小声一点,不能让别人听见,等妈妈把小弟弟生出来了,你就可以大声说话了!”
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张美珍不敢亮电灯,她借着手电的微光仔细看了看她,孩子已睡着了,唉!都什么时候了,孩子怎么不眼困?
张美珍关了手电,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稚嫩的脸蛋,不禁又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孩子才多大啊,跟着自己躲避超生到了乡下外婆家,连幼儿园也没法上了,半夜三更的跟着妈妈像做贼似的跑回家,太可怜了!
张美珍想着伤心着就迷迷糊糊的,再也承受不住奔波带来的劳累,进入了梦乡。
不一会,张美珍突然一股脑儿地惊坐起来,她听到好像有人敲门。
坐了一会,没有什么动静,她在心里自言自语的说道:该死的恶梦,又来侵扰我了!能不能放过我,让我睡一个好觉啊!
“啪啪啪!啪啪啪!……”
敲门声又响起,这可不是梦哦!这么晚了,到底是谁啊,难道是……?
张美珍被吓得魂不附体,双手捂着女儿的耳朵,不能让敲门声把孩子吵醒,她一哭闹那一切都暴露了!
“张美珍,我们是镇里……工作站的,你不要躲了,我们知道你回来了!”
天哪!自个这么晚还轻手轻脚的回来,还是被发现了,是哪个该死的举报了!
我要逃,我一定要把孩子保住!张美珍想跑,但不知往哪跑?
前门被人堵住了,后门是一个单位的围墙,足足有两米高咧,自己这样的身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翻越过去的!还有女儿又怎么办?
张美珍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啪啪啪……张美珍开门……啪啪啪……张美珍赶快开门……”
敲门声越来越强烈,叫声也越来越大。
“哇……哇……”女儿梦如终于被吵醒了,她被吓得哇哇直哭。
“美珍姐,你先开门让我们进去,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的商量,找个解决的办法,好吗?”
这时外面传进来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张美珍听得出,这是居委会文书温馨华的声音。
这个温馨华,年纪比张美珍小两岁,是个一岁孩子的妈妈,她不仅长得漂亮,人还很随和。
张美珍所在的平民巷就她所在的居委会管辖的。张美珍嫁到这里后,经常能看见她下居民区发通知什么的,还挺喜欢她的。
不过,现在她对她突然反感起来。她想肯定是她举报到上面,自己才被发现的。
自己和整个平民巷的人都相处得挺好,没有一丁点的过节,他们不可能这么不通人情,无缘无故害自己吧。
而且回来的时候,整条巷黑压压一片,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不可能有人发现自己。
不对,温馨华不住在平民巷,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回来了!张美珍转念又想,虽然她不住在平民巷,但她是居委会干部,可以吩咐平民巷的任何人盯着自己。
唉!这人哪,为了表现自己,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啊!
既然无法跑得掉了,张美珍只好迫不得已走出大厅拉亮了电灯,把门打开了,梦如也跟着跑了出来。
本来孩子已停止哭泣了,见一群人严肃紧张地涌了进来,孩子又哭了起来。
温馨华赶忙走过去,抱着小梦如,安慰道:“孩子,别怕,我们来只是找你妈妈有点事说说而已,不要哭了好吗!”
“你们是来抓我妈妈的!你们是来抓我妈妈的!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孩子死死地抱住妈妈,而且越哭越厉害了。
温馨华哄不住孩子,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来,递到孩子的面前,柔声细语地说道:“孩子,来,阿姨给你糖糖吃,不要哭了好吗!”
温馨华的温柔和五颜六色的糖果,终于让孩子停止了哭泣。
然而,张美珍却用带着敌意的目光扫视了温馨华一下,让她觉得像把寒冷的利刃插进心脏,她莫名地在心里叹息一声,然后用手捂了一下胸口,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