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七十一、解药竟在我身上“薇睐,昨晚我有没有说什么梦话?”
梅鹿苑早膳大厅,一张碗筷颇为杂乱的八仙桌前,用完膳的欧阳戎站起身张开双手,任由叶薇睐等丫鬟替他披穿水绿色官服。
期间,他忽然回头问道。
叶薇睐手里动作不停,替他系好腰带,不动声色道:
“好像,说了点。”
欧阳戎板脸道:“不准说出去。特别是……小师妹面前。”
“是,主人。”
叶薇睐赶忙点着小脑袋。
穿戴整齐,接过白檀玉靶刀配好,欧阳戎拍了拍袖子,朗笑朝丫鬟们道了声谢,迈步出门,开始新一天的摸鱼,不是,是秉公执法,恪尽职守。
不过年轻县令的背影在门前顿了顿,他转脸,似是想到了什么,手扶裙刀一本正经道:
“薇睐,下次睡觉还是别把裙刀带上床了,感觉怪怪的,睡觉都不踏实……”
叶薇睐站在一众丫鬟最前方,闻言一愣,略微偏开目光,小心虚的点点头:
“听檀郎的……檀郎出行平安。”
“嗯。”
叶薇睐手扶门槛,默望着摆手离去的檀郎背影消失在门外。
某刻,她余光瞥到不远处长廊上有一袭熟悉的青衣身影一闪而逝。
是纤瘦哑女。
似是也在默默守望檀郎早出晚归。
只是……檀郎却不知道家中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在等他。
叶薇睐咬唇。
她突然有些理解绣娘有时望向她的目光里,那一抹复杂神色了……
在门口告别贴身丫鬟,欧阳戎与老实本分的柳阿山汇合,前往同一条街的龙城公署。
路上,欧阳戎揉了把脸,眼神思索了下,手从裙刀的玉质刀柄上放了下来。
这刀柄摸多了,小师妹好像会有感应……唔,他得改掉手掌下意识扶住腰间裙刀的坏习惯,否则连晚上在床上睡觉都情不自禁的摸这圆润玉柄。
昨晚他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关于小师妹的,似乎自己还说了些梦话什么的。
欧阳戎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具体的梦境,他不敢再去回想了。
只不过一想到小师妹可能大半夜感应到他摸裙刀……欧阳戎脸色有点小尴尬。
也不知道万一问起,该怎么解释好呢……
大清早的,马车内,某位年轻县令就叹了口气,惹得前方正在驾驶马车的木讷汉子不禁回头看了眼。
不过柳阿山只道自家老爷是在思索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难题。
却不知某人心里正泛着嘀咕:
“这几夜睡的有点沉,可能是最近放松下来了吧,不过倒也是好事,这样感觉白日越来越精力充沛了,身上好像有一股使不完的力……
“刚刚早起又插枪走火了,那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刀柄都敢去摸,什么水都让我治……真不把我当外人。”
马车内正经危坐的某人满脸忏悔,眉间正色:“正气侧漏,再记大过一次。”
“不过也可能是柳子文和柳家倒了,下意识觉得没太多挑战性了吧,不过,要居安思危啊欧阳良翰,治水还差最后一步呢……”
欧阳戎轻轻摇头,嘴里嘀咕的自我刨析了一番。
这叫每日三省吾身。
他的常规操作。
什么叫正人君子的自我修养啊,叉腰。
欧阳戎老君子了。
……
“师兄,刚刚是柳家的人?他们过来干嘛?”
龙城县衙大堂,进门的谢令姜转头看着刚刚经过她身边时恭敬行礼的瘸腿仆人等人背影,待他们离开,谢令姜微微皱眉道。
“柳福,你认识的,柳子安派来的。”
欧阳戎淡然颔首,起身离开公案桌,垂目替小师妹倒茶。
谢令姜好奇问:“柳子安要干嘛?”
欧阳戎点头道:
“柳家被分家后,现在挺老实了,换了个柳子安当家主,倒还挺听话,比他哥懂事多了,不仅主动来配合县衙公务,什么事都向我这个父母官汇报。
“还主动提出,由柳家带头出资,帮助修建折翼渠第二期,出人出力……
“这整的比龙城县的模范良民还要模范一些,让本官怪不好意思的。”
欧阳戎嘴里夸赞了句,可是他脸上却不并见什么笑意。
谢令姜听完这平静叙述,不禁侧目追问:
“那大师兄心软了,对柳家改观,想手下留情,不追究剪彩礼伪冒师兄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了?”
“对。”
欧阳戎面色如常的点点头,又在小师妹瞪眼之前,笑语了句:
“才怪。”
“大师兄你……哼。”
“喝茶。”
欧阳戎手艺娴熟,煮茶烹茗,将一杯冒热雾的茶杯递上前去,悠然道:
“对错分明,无法抵消,若是道歉有用,那这世间还要官府做什么。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子安表现的这么老实,一副知错就改的诚恳模样,我作为父母官,自然也得表表态。
“他虽非马骨,但我也不费千金。
“而剪彩礼与玉卮女仙的事情自然没有完,小师妹继续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出。
“之所以没收拾柳子安,彻底除根柳家,是因为上面有人在保着他们……那位新来的江州刺史王大人,真是舍得下脸面担保,也不知这柳家到底是给他输送了多少土特产,就不怕被被拖下泥潭,惹上一身脏吗。”
欧阳戎望着大堂外,冷笑了一声,他回头,叹了口气道:
“不过柳子安和柳家现在仅剩一座剑铺和一座祖宅了,没有实力再干扰龙城县衙的事务了,倒也不急着收拾他们,暂留着也不是不行。”
“师兄有思量就好。”
谢令姜脸上露出一些惭愧之色:
“不过也怪师妹我,我这边案情迟迟没有动静,没法迅速破案给柳家钉上最后的棺材板,给大师兄分忧,否则就算王冷然想要插手,献上一州刺史的乌纱帽,都保不住柳家,”
欧阳戎摇摇头,安慰了声:
“不急,慢慢来,你也是第一次带队做事,表现的已经强过很多人了,成熟了不少。”
话语顿了顿,欧阳戎不禁多瞧了几眼谢令姜的脸色。
只见她俏脸上那一双细长柳目下,有较为明显的淡青紫眼袋。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失眠,没有睡好的缘故。
不过这种事出现在小师妹的身上,倒是十分少见,以往欧阳戎每日见到小师妹,她都是活力满满,对于练气士的体质而言,很难出现类似失眠、休息不足的事情。
“小师妹,伱脸色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没有。”
谢令姜矢口否定。
昨晚回去,她才没有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失眠呢……
看着低头默默抿茶的小师妹,欧阳戎眼神担忧,欲言又止。
谢令姜眼睛上翻,瞄了一眼大师兄的脸色。
“师兄勿忧。”
她小脸紧绷道:
“就是最近炼气出了一点岔子,不碍紧。”
“要不要去看看大夫?”欧阳戎建议。
“这岔子……大夫治不好。”谢令姜摇摇头。
“那谁治得好?”欧阳戎脱口而出。
谢令姜没有回答,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黑珍珠似的点漆眸子默默下瞥了眼欧阳戎腰间的白檀玉靶刀,
欧阳戎一怔,察觉到小师妹的视线,目光循着她视线的防线下移,落在了自家腰间的裙刀上。
谢令姜忽然道:“大师兄晚上老实睡觉就行了。”
欧阳戎面色变了变。
“咳咳。”他咳嗽两声,似是嗓子也干渴了,连忙做出低头饮茶状。
欧阳戎觉得自己老脸比手中的茶杯瓷壁还要滚烫。
他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只道是自己半夜做不对劲的春梦,手摸上了裙刀的刀柄,结果令不远处苏府漪兰轩的小师妹也受影响,彻夜失眠……
“哼。”
谢令姜瞥了一眼似是内疚不好意思的大师兄,鼻音轻哼。
不过师兄如此这般反应,她心中原本的嗔恼,眼下倒也散去了大半。
又经过一夜时间的消磨,倒也没有昨日那般哀羞了。
只不过那一股子女儿家的哀愁倒似像踏石留痕、雁过留影,淡淡萦绕在芳心深处,宛若此刻她手中这杯茶茗一般,抿后留甘,滋味自品。
似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师兄妹间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谁也没先开口。
谢令姜又瞟了一眼动作僵硬、不怕烫似的屡饮热茶的大师兄。
其实还有一个小小恼人的疑惑,缠绕在她微颤的心头。
昨夜大师兄那个贴身丫鬟不是说,大师兄在私人床榻间喜欢丫鬟假扮师妹,玩那……那角色扮演之事。
后来她准备进屋时也亲耳听见大师兄梦呓间喊她名字,似是某些羞人春梦。
那岂不是说,大师兄对她这个小师妹,也不是毫无感觉……确实是有一些男子皆有、人之常情的“坏念头”的。
不是完全的不近女色。
以前相处时,他眼神的偶尔不对劲乱飘她胸脯,也说明了这点。
可是那一日在东林寺大殿,大师兄又为何狠心婉拒呢。
明明只要稍微哄骗一下女子,就能唾手可得,吃干抹净,可是大师兄他却还是……
这就是小事不正经、大事很正经的大丈夫吗,决定了一心向道、终生不娶,便坚定不移,哪怕是人之大欲困恼心头,也毫不触线。
谢令姜思来想去,只能得出这个相对合理的唯一结论。
大师兄果然君子也,有古之君子遗风。
某女子手捧热茶,手指烫缩间,芳心默念。
只不过,大师兄应该是有些喜欢她的吧……否则为何独独喜欢床榻间师兄妹的角色扮演呢,又为何梦中呼唤她的名字呢?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外乎此。
低头嘴抿杯沿的谢令姜翘长的睫毛颤了一下,似是被茶杯中升腾的热气吹动。
只是面对这样一个正人君子的大师兄,她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恼是好。
谢令姜突然放下茶杯,置于一旁,展颜一笑:“说说正事吧,大师兄。”
“对对对,正事。”
欧阳戎点头,十分欢迎,笑问:
“师妹这是从吏舍那边过来的?玉卮女仙怎么样了?”
“大师兄是嗅到了我身上的药味?”
谢令姜点点头,叹息一声道:
“情况不容乐观,我寻遍了江州名医,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上的,都有试过,还是解不开此毒。
“只能封闭玉卮女仙的经脉,防止毒素攻心,但这仅是权宜之计。”
欧阳戎点头,脸色也严肃了些:
“得想想别的办法救醒她,现在看来,这应该是唯一能指认柳家全部阴谋的人证,其它证人,要不是像剑铺工匠们那样参与的不多,只算无知从犯,要不是像袁长吏那样被杀人灭口。
“柳子文啊柳子文,下手一点也不文,不过最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成了他人的弃子。”
谢令姜忍不住道:“大师兄觉得指使死士杀柳子文的是谁?”
欧阳戎看了眼她,微微摇头不语。
谢令姜没再多问,直接道:
“不过这些日子,师妹我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虽然暂时解不开玉卮女仙身上的怪毒,但是却找到了这怪毒的线索,它可能是一种江湖流传已久的奇毒。”
“哦?”欧阳戎侧耳。
谢令姜手掌垫着手帕,从袖中取出两只令欧阳戎眼熟的小瓷瓶,一只裹着青布,一只裹着赤布。
她示意掌心两瓶道:
“我在江州城内找到了一位善毒的道医,研究了下此物,发现竟是罕见的一阴一阳二毒,这种奇异毒物,在江湖上决不会籍籍无名。
“结合毒理,我托人打听了一番,不出意外,此毒应该名为比翼鸟。”
“比翼鸟?”
欧阳戎脸色好奇,伸手欲取一只瓷瓶查看,可是却被谢令姜阻止。
“师兄小心,这阴阳二毒,不能同时沾染……”
谢令姜耐心解释了一番,将打听到的比翼鸟的下毒之法,也一一道来。
语落。
欧阳戎脸色有些沉凝,点头:
“这就全部对上了,难怪那日柳子文在公堂之上有恃无恐,原来是早就给玉卮女仙不知不觉间下了阴毒,待到要灭口之时,只要动用这人畜无害的阳瓶即可。”
谢令姜颔首,补充道:
“不仅如此,上回师兄不是说,剪彩礼上柳子文误把你当作了玉卮女仙,所以才给的你阴瓶之毒吗……
“这是想让玉卮女仙在午宴上给我下毒,这样一来,在内闸剪彩时,就能启用阳瓶散香,对付我,让伪装成你的玉卮女仙,能顺利下手,刺杀沈大人。
“这条计谋够毒,幸亏被师兄识破……”
谢令姜心有余悸,主要是这阴毒无色无味,单独使用,是察觉不到毒性的,比玉卮女仙当时所下的软骨散不知危险多少倍
因为剪彩礼前的午宴上,她虽然怀疑玉卮女仙,但为了博取信任,她很可能一不小心就真中了这看似无害的阴毒,那么后来,就真的不堪设想的,说不得,会和此时昏死的玉卮女仙一个下场……
“柳子文罪大恶极,柳家兄弟全杀了,也没一个无辜的!”
谢令姜银牙咬碎,即使她暂不计较袖中那枚青铜假面的事,可光是这下毒的恶意,都够她把柳氏抄家一百遍的了。
欧阳戎忽道:“等等,对不上。”
“什么对不上?”谢令姜一愣,松牙问道。
欧阳戎看着她的眼睛,冷静说道:
“既然玉卮女仙提前被柳子文下过阴毒,随时准备灭口,那么剪彩礼上,万一的万一柳子文阴谋得逞了、真给你下了阴毒,那内闸剪彩时一旦他动用阳毒之瓶散香,岂不是要连玉卮女仙也一起毒倒?
“毕竟你与她都在场,那最后谁来刺杀沈大人?这么做岂不愚蠢?”
“咦,好像确实如此那大师兄的意思是……”
欧阳戎平静点头:
“剪彩礼午宴上,柳子文不仅把含有阴毒的青瓶给了假扮玉卮女仙的我,还在我吃饭时,神不知鬼不觉喂了我解药,所以这比翼鸟的解药……应当在我的体内。”
谢令姜登时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