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筠不是第一次来荣景堂。
国公府虽没那么多规矩,不要求家中晚辈晨昏定省,却也总有各种家事,谢知筠作为长媳,自是要出面的。
故而她对于荣景堂还算熟悉。
今日一进来,她就觉得有些不对。
卫苍随意惯了,从不喜屋中有香味,故而作为国公夫人的崔季也不在荣景堂燃香,往常都是摆些佛手橙果,增添些果香便罢了。
今日却是燃了香的。
谢知筠细细一嗅,就闻出沉香的气息。
她看向赵嬷嬷,低声问:“怎么燃了香?”
赵嬷嬷自是惊讶于她的细心聪慧,也低声答:“夫人这几日吃药,药味苦涩,这才叫燃香。”
谢知筠低低应了一声,脚下更轻,很快便绕过堂屋进了寝房。
国公夫妇的正屋很简朴,甚至没有她跟卫戟所住的春华庭雅致,屋中并无太多的古玩摆设,若说有什么亮眼的景物,还要数外间摆放的两盆硕果累累的金桔。
谢知筠不左顾右盼,直接跟着赵嬷嬷进了寝房,安静站在屏风后行礼。
“见过母亲。”
那屏风也简单的很,不过是六面竹刻屏风,上面只刻有山水图景,一点都不贵重。
谢知筠声音落下,崔季有些干涩的嗓音便响起:“进来吧。”
谢知筠这才上前几步,绕过屏风来到床榻边。
崔季病了这两日,瞧着人憔悴了许多,她头发松松盘在发顶,面上无妆,依稀显露出年华已逝的苍老。
她靠在软垫上,身上只穿了件素色袄子,呼吸声音很是沉重。
“坐下说话吧。”
谢知筠便自己搬了把椅子,放到床边坐下。
“母亲怎么今日瞧着更病弱了些,可要再请大夫来瞧瞧?”谢知筠真心实意担忧她的身体。
崔季笑了笑,神色轻缓了些。
“不过是老毛病了,早年国公爷还未成就如今的基业,难免是有些颠沛流离的,冬日里曾受过些伤,后来也没能养好。”
崔季说得很平淡:“你今日归家去,可曾出了事?”
谢知筠也不隐瞒,简单说了父亲和弟弟的闹剧,便道:“阿行知错了,父亲也罚了,过几日便好了。”
崔季便叹了口气。
“家中只他们父子二人,一旦起了冲突,难免会闹得厉害一些,你如今出了嫁,又不能看顾,确实会心焦。”
崔季安慰她:“倒也无妨,小公子年纪再长一些,能懂些事了,就好过许多。”
她有心安慰,谢知筠便也客气有礼。
“母亲说的是,如今我也想着替阿行相看一二,若是能早早定下亲事,说不得他就能懂事一些。”
崔季有些惊讶。
琅嬛世家皆喜晚婚,谢知筠如今虚岁十九,方才出嫁,比寻常百姓人家要晚上一两年光景,她记得谢知行今年才十五有余,谢知筠就想着给他相看了。
谢知筠便解释道:“父亲不欲续娶,家中总无女家主是不行的,原还有我,如今我不在,许多人情往来都不很方便。”
崔季听到这里,语气里倒是很宽慰。
“你从小便能打理谢氏门楣,国公府的内务对你来说要简单许多,”崔季道,“以后国公府就靠你了。”
谢知筠没有应下,只道:“母亲唤我过来,可是有事要说?”
崔季就道:“自是有事的。”
“永丰仓的事公爷和伯谦应当已经同你说过了,我就不再赘述,伱同伯谦商议行事便是,如今家中的事要同你说一说。”
“家里事情不算多,眼看就要开春,要给府中仆从一人做两身新衣,一人一床新春被,往年都是锦绣缘接咱家的活计,今年若你没有其他想法,还定锦绣缘便可。”
“布料、棉絮等锦绣缘都有,账目在郑娘子那里,你定夺便是。”
这就是有旧例可寻,谢知筠在谢家也操持这些事,很是得心应手。
“我明白的,母亲放心,账目我自然会一一看过。”
崔季神情越发舒展。
她认真看着谢知筠,道:“除此之外,家中的花园草木你也一并看顾,怎么换随你喜欢便好,我往日很少逛园子,你的两个妯娌显然也没那附庸风雅的喜好,只有你能看得懂了。”
谢知筠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笑:“母亲,还有淑娘子和安娘子呢,两位妹妹也喜欢侍弄花草,回头我也问过她们两人,再侍弄花园也不迟。”
“好,也听你的。”崔季笑了笑。
其实谢知筠刚嫁进肃国公府时,正好赶上新年,肃国公府这样的境况,每年过年都是兴师动众。
谢知筠人生地不熟,故而都是崔季在操持典仪,这一忙就是一整个月,谢知筠也才把卫氏和几家姻亲认熟。
过了元月,又至新春,谢知筠也不过偶尔同崔季说上两三句话,如此促膝长谈还是头一次。
兴许是因为崔季病中,也可能她今日见了太多事,心境有些不同,故而婆媳两个倒是相谈甚欢,彼此都惊讶对方的细心周到,算是难得的脾性相合。
“除此之外,米面粮油,厨房、柴房、水房的进项管理也交给你,”崔季道,“家中库房有两处,一处是贵重什物、金银细软,一处是寻常所用,这两处的贵重钥匙依旧放在我这里,要取用什么你派人来找赵嬷嬷取,写了账册便可,另一处的钥匙便交给你,家中谁人要用也让寻你来取。”
她倒是当真放心谢知筠这原配夫人所出的儿媳妇。
谢知筠笑道:“是,母亲放心,我身边的贾嬷嬷和朝雨也惯于打理此事,不会乱的。”
崔季终于安了心。
她也不再撑着,让谢知筠扶着她躺回床榻上,这才舒了口气:“还好你今年嫁了进来,又是这般的秀外慧中,往年到了这时节,我病中还要打理琐事,实在难熬。”
虞晗昭和纪秀秀虽然比谢知筠早进门几月,却也是去岁夏秋时节成的婚,故而去岁国公府中只有几位夫人在。
依着之前卫苍所言,二夫人和黎夫人都不曾管过家,难怪崔季要带病操劳了。
谢知筠倒是不会一口应承,她只道:“母亲,儿媳年轻,总有不足的时候,还要靠母亲指点。”
崔季便拍了拍她的手,想要同她说几句心里话。
“淑丫头幼时吃了不少苦,她母亲一心求佛,自小不愿意管教她,我嫁给你父亲没多久就有了身孕,阿耀幼时身子又不好,我一個人管三个孩子,实在有些疲惫。”
“那时候公爷四处征战,常年不能归家,若非伯谦懂事听话,能护家宅平安,日子指定更难过。”
崔季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看我,唠叨起来就偏了。”
“还是说淑丫头吧。”
然而崔季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赵嬷嬷的嗓音:“英夫人,夫人还在病着,您有话同老奴说吧。”
紧接着就是卫英刻薄的嗓音:“同你说,你又不当家,难道倦意斋的炭火你也能管?”
崔季蹙起眉头,她看了看谢知筠,柔声道:“你扶我起来。”
谢知筠便扶着她重新坐起来。
崔季喘匀口气,才道:“你去请姑母进来叙话吧。”
谢知筠不想同卫英正面交锋,但此刻被她堵在屋中也不是办法,故而还是利落起身,绕过屏风打开了房门。
外间里满脸怒容站着的,除了卫英也没别人。
她听到开门声,抬头却见了谢知筠,不由冷哼了一声。
“怎么,你跟这位继母倒是关系不错?”卫英的嗓音并不好听,“你可别忘了,她可不是伯谦的亲生母亲。”
谢知筠没有搭理这句话茬,她对卫英行礼,淡淡道:“姑母,母亲请您进去叙话。”
卫英今日本也有事,故而没同她纠缠,直接进了卧房。
谢知筠没有跟进去,她关好房门,出来在外间等。
里面隐隐传来争执声。
谢知筠面色平静,她吃了一碗茶,就看到赵嬷嬷很是焦急。
“嬷嬷莫要焦急,母亲方才躺了一会儿,气色尚可。”
赵嬷嬷叹了口气:“都是老奴没用,炭火房的人几日不催就办错事,倦意斋的炭火怎么能少给,表姑娘还病着,他们一看夫人病了就立即拿腔作势,也不看看英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简单一句话,谢知筠便明白今日倦意斋的炭火给的少了。
这倒是件小事。
她笑着安慰道:“无妨,给足便是了,倒是不伤筋动骨。”
果然她这话说完,卧房的门就从里面被大力打开,卫英沉着个脸从里面快步而出,直接对谢知筠指点。
“你婆母让你跟我去一趟炭火房。”
谢知筠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看了看赵嬷嬷,然后便起身道:“好的姑母,您略等片刻,我同母亲告辞就来。”
卫英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告什么辞?”
她冷哼一声:“你直接随我来便是。”
“怎么,怕我?”
谢知筠脚尖一转,看着卫英温柔一笑:“怎么会呢?姑母慈爱有加,侄妇自只会敬仰。”
她跟上前去:“姑母请前行,侄妇这就跟来。”
她笑意盈盈:“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