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搞不清现在是怎么回事了。冲了出来,一把拽住了钟星封的手臂,“你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钟星封却在这时接到了电话。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将章寒居推到了安双怀里,“看好她,她还不能乱跑。”
重新接通那边,“好,等等,我很快回去。”
安双安抚着她,“你先冷静一下,喝点水好不好?”
她只相信安双了,“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是我自己了,你不是说这里已经不是游戏世界了吗?”
安双知道一个谎言一旦产生,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遮掩,但她没有办法,“其实是你的身体现在出了点问题,如果将你带回来,你可能也不会立刻苏醒。”
章寒居立刻想了起来自己的病例,“我现在在哪里?”
安双看着四周,“医院啊,你现在不就在这里?”
“我问的是真正的我,还有,这个身体是谁的,她不是我。”
真正决定要欺骗之后反而变得简单了,谎言就像是流水一样潺潺而出,她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敢告诉章寒居真相,如果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不敢往下想了。
“你先坐到床边休息一下,我慢慢和你说。”她将章寒居引到了病床上,给她倒了杯水。
安双不会骗她,她只敢信她了。
等她喝完一杯水,她也说完了,章寒居追问,“那这个女生的意识,现在去了哪里?”
安双当然不会告诉她,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如何被溺死在存亡一线被清空了意识等待新主人的到来,钟星封找了很久,这是最嵌合的一个。
他果真是个天才。
“她原本就是植物人,钟工现在将她的意识放在了其他游戏中进行游戏账号的测试,等你身体好起来,她到时候任务结束,也会回来。”
安双扶着她,让她重新躺下休息。
章寒居的眼睛不合,“你没有骗我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就算是骗了你,也是为了你好,安双心想。
“日出游戏的其他人会怎么样?”
安双回说,“往后的事就不由你操心了,你对于那些npc就只是过客,他们不会记得你的存在,只要抹去几行代码,一切都会回归原状。”
章寒居尽管早就知道会这样,听她说一遍,心中还是隐隐作痛,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她想,入戏太深就是这个下场了。
“睡吧,你的身体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那我要在医院住多久?”
安双想了想,替她盖好被子,“很快,等你好起来。”
“沈……邹秋月那些npc,他们会一直循环在那种杀戮游戏中吗?”
安双起了身要出去,“这是他们被创造出来的意义。”
他们的造物主造出他们,是为了让他们的痛苦变成人类的快乐,这真残忍啊。
此前她操作游戏,在游戏之外,修缮花草树林城市,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可进入一场,她好像真的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那些剧情,她都和他们共同经历过。
说不失落是假的,可她努力说服自己,这些不过是一场梦,现实世界才是她的世界,那里不过是一个个虚幻的影子。
可闭了眼,眼前还是出现那个神秘的庄园,雪白的深林,温暖的树屋,小巧的鹿油灯,还有……沈添欢的后背,他背了她太多次,她记得他的肩胛骨的形状,记得她呕吐时,他轻抚在她身后的那双手的温暖。那些人的笑,邹秋月裸着半身给她看自己的猫头鹰纹身,杨佳佳不耐烦却将挡在窗前一击打败游戏用户,邵泽和徐飞杨还有沈添欢的配合作战……
她闭了眼,脑子里怎么都不给她一刻喘息时间。
安双刚走,她便睁开了眼,坐在床边一个人发呆。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可她就是忽然无法呼吸,很想大哭一场,她觉得自己是叛徒,背离了他们,莫名其妙,她从来不属于那个世界,她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他们,不过是系统的一部分。
走远了些,安双打了过去,“喂,是我,公司出事了?”
钟星封没有回答她,“照顾好她就行,其余你不用多管。”
“我也是项目组一员,有资格知道现在的情况。”
钟星封在犹豫,对面传来咄咄逼人的声音,“你知道,就算你不说,叶旭阳也不会瞒着我,如果我想,他什么都会告诉我。”
这话倒是真的,那个蠢货轻而易举就能被她哄得团团转。
“日出游戏崩溃了。”
“什么?”
“现在已经不能进入,也开启不了。”
她思索片刻,“会和我们这次行动有关吗?”
“现在还说不好。”
他们两个都知道日出游戏对集团多么重要,一旦这个主项目出了问题,其他衍生的游戏必然会受到影响。
他说,“不要告诉她。”
“我当然不会。”
安双说,“倒是你,你是负责人,项目在你手里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你要负起责任,估计不好搞。”
在医院待了几天,身体彻底恢复之后,安双才将她带回了家里。
一开门,章寒居便惊叫了起来,“这里!”
她们是下午回来的,外面的夕阳如火,这房子正好能看见对面流淌的河水,再往那边是连绵的仿古建筑群。
“这房子租得不赖。”章寒居回身灿然一笑,将所有阴霾扫开了。
安双和她一起到了窗子边,拦着她的肩膀说,“说什么呢,这房子是买的。”
“哈?你没有骗我吧,你能买得起这地方?”
“不光是我,还有你啊。”她说。
章寒居立刻明白了,“是你和我一起买了这房子?”
“对啊,怎么样,我说过,你一回来,我就给你个惊喜。”
“哎呀,我以为在医院你哄我玩儿呢。”
安双说,“你看这沙发,之前你不是说很喜欢吗?”
章寒居猛地坐了上去,“是这套呀,我真的很喜欢来着,可是也太贵了吧。”
“你的钱加我的钱,足够了。”
“那我们以后该怎么过日子?”章寒居怕她把钱都花完了。
安双早就想到她会担心这个了,凑近了说,“还剩下二十多万呢,再加上以后我们还工作,这钱足够了。”
“天哪,我在里面忙活,你在外面忙活,我们两个,果然是最好的搭档!”章寒居将她也拉入沙发中,“坐吧,我恩准你坐我的沙发了。”
安双也笑了起来,“屁话,这是我的沙发。”
“我的。”
“那房间就是我的,你晚上睡沙发啊。”
章寒居一听,急忙起身去看房间,一打开,就看见了粉蓝的装饰风格,和她小时候的房间一模一样,“这……”
安双推她进去,“试一试。”
“嗯?”
她一把将她推在床上,章寒居便落入了柔软的被褥中,“好舒服啊!”
安双打开了头顶的灯,将门关上了,屋里拉了窗帘,现在一开灯,章寒居躺在床上,看见那漫天的星光。
“是星光灯。”她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样,好看吗?”
章寒居从床上爬起来,去操控不同的星星布局,各种星座,很漂亮,让她想起了深林中能看见的星星,被叶片和天幕割碎,仍从裂隙中露出点点星光。
“看呆了?”安双推推她。
“好美啊。”
安双见她仰头看呆了,笑着说,“看来是没买错。”
她带着她在这个小房子的每一处观赏,两个人一边看一边大笑。
等笑累了,安双拉她回到了床边,此时夕阳变紫,天快黑了,像是个承诺终于实现,“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是我们自己的家,谁也没有权力赶我们离开这里。”
章寒居笑着笑着,眼睫湿了,她侧头过去,鼻子发酸,离家那天,她发誓要自己买一个家,即使他们不再爱她,她也要好好爱自己。
现在终于做到了,可这种感觉很复杂。
她去游戏测试一开始也是因为这个,多年来寄钱给家里人,她身上空空落落,吃饭一天三顿有时候就吃一顿,晚上下了班,看见城市里那么多盏灯,可她却发现她的世界竟一盏灯也没有。
没想到安双都记得。
她知道她心中要的是什么,也在为她努力。
章寒居哭得不能自已,“这不只是我的家,也是你的。”
安双环抱住她的肩膀,“我不是答应了你,以后换我保护你。”
章寒居转过身来,与她紧紧相拥,“我说不好,我是开心的,可我心里很空。”
安双一愣,“缺了什么?”
“我想让章紫阳回来。”
她无奈,即使与她拥抱这样深,她也触不到她灵魂深处,就像是守着一团火,看得见,能温暖,可她就是瞧不见火堆里面还有什么。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安双对她说。
“我知道,除了你,我也没有其他亲人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第二天她就开启了狂吃模式,两人扫荡了家旁边的一处大型超市。
章寒居从早吃到了晚。
早上她就开始吃条头糕,油条,豆腐脑,烤肠,煮玉米,到了中午吃松鼠桂鱼,凉拌鸡丝,蒜蓉粉丝扇贝,油焖大虾……晚上更是不间断,像是要把自己失去得都补回来。
安双叫她少吃些,怕她消化不良,下午又给她买了消食片。
中午有个小插曲,她正在吃扇贝,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安双听出来像是楼上打碎了什么,只见当时章寒居一手压着安双的头带她躲进桌子下面,一边将手里的扇贝肉甩出去,留下扇贝壳,紧紧抓在手里作为兵刃,草木皆兵,警戒地观察着四周。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并没有什么危险,安双也没有笑话她。
她自己嘿嘿笑了两声,“我忘了,以为还是游戏里,有人在追杀我们。”
安双难过得想哭,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躲进卫生间。
“怎么了?”章寒居问她。
她匆匆回了一句,“你手上的油弄在我脖子上了。”
章寒居哦了一声,“对不起,要不要给你拿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不用,反正一会儿我们下去散个步,上来洗澡就睡觉了。”她压着哭意。
就这样玩玩闹闹了一个多星期,安双晚上加班到很晚,章寒居一到她房间来,就看见她合上了电脑,“你在忙什么啊?”
安双说没有,“公司有点事。”
“对了,你的假应该都修完了吧?”
安双点点头,“我又请了两天,还能再陪你两天。”
章寒居说着,“没事啊,我一个人在家休息就是,顺便我明天去医院看看我自己。”
说着一掀电脑,电脑有密码,“哎呀,你现在还设密码。”
她夺了过来,“是你的生日。”
试了一次,“不是。”
安双有些急了,“不行的,还给我。”
章寒居不逗她了,“给你给你,急什么,你忙吧,不要加班太晚了,钟星封这个老贼,真恐怖,员工休假还给安排工作。”
安双接过电脑放在了一边,“你刚才说,明天你去哪里?”
“医院啊,看我自己去。”
安双劝阻,“还是不要去了,你不是想去逛街吗?”
“昨天我们都逛了一天了。”章寒居说。
“再去逛街吧,昨天那条手链还是挺好看的,你戴上显白,明天我们就去买。”
章寒居注意到她的不自然,并不多问,收敛了笑,打了个瞌睡,“好困。”
“睡去吧,我忙一会儿就去睡。”
两天后,安双回到了公司。
没有她在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看了最近上映的电影,吃了最近上市的小吃,也没什么想玩的了。
看看时间,六点半,她该下班了。
对了,公司附近,有一家牛肉汤很不错,晚上去接她,顺便去吃牛肉汤。
章寒居换了鞋,锁了门。
公司的位置她很清楚,六点二十,安双还没有下班。
她进不去园区,只好等在园区旁边的公园里,这里的长椅换了新的。
六点四十,安双还没有出来。
她收到了安双的信息,“你等我一会儿,我买点菜回去做饭吃。”
章寒居回复,“好啊,我——”字还没有打完,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于是只把好啊发给了安双。
对面有个女人捧着一大束矢车菊,章寒居认出了她。
“邱韵。”
这女人一脸懵,“你是?”
章寒居这次想起她现在是另一个人,“你忘了我?之前我们去健身房的时候见过。”
“有……吗?”邱韵一向不怀疑自己的记忆。
“有啊,你还说你就喜欢玫瑰,其他花你都不喜欢,追你的男的最好都送玫瑰。”
邱韵信了,这话她好像确实跟人说过,“哦,是你啊。”
“你怎么不买玫瑰,买矢车菊?”章寒居指着花问她。
邱韵吞吞吐吐,似乎并不想说,“是我一个朋友喜欢这种花,今天是……她的生日。”
邱韵的朋友和她居然喜欢同一种花,矢车菊的花语是遇见和幸福,品味不赖。
她还想再和邱韵说几句话,后面有另一个熟人跟了上来,“车我停在那边了,不在这头,走吧。”
邱韵翻了个白眼,“你不早说。”
何后丹,他什么时候和邱韵关系这么好了?
他要替她拿着花,“我来吧。”
邱韵摇摇头,“我想亲手送给她。”
“章寒居怎么会喜欢这种花?墓地里摆的都是黄白的菊花,你送她矢车菊也算你贴心了。”
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得往后一退,“你说什么?”
何后丹以为碰见了一个疯子,“放手!”
邱韵连忙解释,“她是我之前交的一个朋友,你这么凶干什么?”
何后丹甩开了章寒居,“说话就说话,拽我有病啊!”
章寒居急得不行,“你们要去看谁?”
邱韵见她一直问,就说,“是我们的一个朋友,之前不幸身亡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们要去看望她。”
她没有发觉自己开了口的声音竟这样颤抖,“那个……那个朋友,她叫什么?”
“章寒居。”
何后丹推她走快,“陪你回来我还得去一趟北区,别磨蹭了。”
章寒居一刹那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她脑子嗡嗡叫。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祭拜自己。
而且她还是空着手来的。
何后丹上了山还不停地责怪她,“你干嘛把她也带上。”
“算了,她要来就来吧。”
章寒居站在自己的墓碑前,许久说不出话来。
原本她以为自己残了,自己会变成植物人,能听见周围人的声音却不能应答,也许她努力一点,就能从那个身躯中醒来,只要她意志够坚定,也许真的可以做到。
可现在她明白了。
原来她早就死了。
谁能把死人从墓地里拉起来,让她重新活过来。
邱韵将花放在墓前,“我们的这个朋友还很年轻,她是以一个英雄的身份死去的。”
“英雄?”章寒居问。
“对啊,她救了那个孩子,听说,现在那个小孩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章寒居笑了。
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里,越来越远了,章寒居忍不住回头最后看自己一眼。
真正的自己,原来早已经开始腐朽生蛆,躺在无边的黑暗中了。